1898年,當美國和西班牙作戰(zhàn)時,它已是世界上最富裕和在工業(yè)上最強大的國家,伴隨著20世紀的來臨,美國更是進入了一個飛躍發(fā)展的黃金時期。且不說舉世聞名的兩大金融帝國——摩根家族和洛克菲勒集團,光是提起美孚石油公司、美國制糖公司、美國煙草公司、美國鋼鐵公司、國際商船公司、國際收割機公司、通用電氣公司以及紐約第一國民銀行、花旗銀行、紐約大保險公司、漢諾威國民銀行等一連串響當當?shù)拿,全世界任何國家、任何企業(yè)都難以望其項背而甘拜下風。1899年,美國所有的金融機構全部財產(chǎn)只有90億美元,僅僅幾年之間,便增加到了200億美元。與此同時,隨著美國工業(yè)品和資本的出口迅速發(fā)展,標志著美國在世界經(jīng)濟中占支配地位的日子已經(jīng)到來。
如此龐大的財富,如此充實的國力,自然為美國統(tǒng)治階級平添了不少唯我獨尊的感覺。1905年3月4日,西奧多•羅斯?偨y(tǒng)在正式的就職演說中強調:“我們已成為一個偉大的國家,這一事實迫使我們在與世界上的其他國家交往時,我們的所作所為必須與一個負有這類責任的民族相稱。……我們在極其審慎地避免傷害他人的同時,必須同樣地堅持自己不受傷害。我們希望和平,但我們希望的是公正的和平,正義的和平。”作為前海軍部次長,羅斯福把對海軍和海洋的厚愛也帶進了白宮。對于國際事務,他也比以往任何一位總統(tǒng)具有更高的熱情和活動能力。這兩個條件集中到一起,就注定了他必然通過建設海軍來提高美國的實力和在國際上的威望。
備受國人尊敬的馬漢上校一直是羅斯福的私人好友兼戰(zhàn)略顧問,他那層出不窮的理論成果足以使總統(tǒng)堅信:美國既然有驕人的財富和力量,就應該在國際大舞臺上發(fā)揮相應的作用和影響。
這就是說,美國必須奉行擴張政策,與遠東的貿(mào)易必須增加,對中國必須堅持門戶開放政策。為美利堅新帝國溝通兩洋之間的交通運輸著想,必須在中美洲開鑿一條運河。而作為上述一切的基石,必然是要求擁有一支能在上述遼闊水域發(fā)揮其影響的強大海軍。
因此,羅斯福上任后給國會的第一份咨文中,就要求國民注意美國需要有一個強大的海軍。他認為,沒有任何一項單獨的政策“比這一點對美國將來的榮譽和物質福利更為重要”。他說:“在美國面前有兩種選擇,或者是建立并保持一支充分強大的海軍;或者是自甘落后,處于次要地位。這不僅在政治上、貿(mào)易上是如此,在整個國際事務中都是如此。”之后,他幾乎是逢人便講,遇會就說,大談特談發(fā)展海軍的道理及其重要性。而且只要是海軍的事情,不論大小,他都熱心參與,甚至連海軍學校為約翰•瓊斯舉行喪禮這類的瑣事,他也親自過問、一抓到底。
羅斯福的種種苦心和努力很快得到了回報。在他執(zhí)政期間,國會每年至少批準建造1艘戰(zhàn)列艦,其中1903年批準建造了3艘;到1907年美國海軍的戰(zhàn)列艦已達到20艘。根據(jù)馬漢的建議,這些戰(zhàn)艦不再分散到世界各地駐屯,而是集中起來編成兩支艦隊:一支是大西洋艦隊,主要由8艘戰(zhàn)列艦組成;另一支是太平洋艦隊,主要由3艘戰(zhàn)列艦組成。3年后,原來的歐洲及南大西洋分艦隊撤銷,其艦船并入新組建的大西洋艦隊。亞洲分艦隊仍然保留,但數(shù)量逐年減少,只剩下幾艘巡洋艦和少量淺水炮艦在中國內(nèi)河執(zhí)行任務。上述舉措,標志著美國海軍戰(zhàn)略思想的大改變,百年來那種只注重海岸防御和依賴貿(mào)易掠奪部打海上游擊戰(zhàn)的概念已被“大編隊”、“大海軍”這些嶄新的理論取而代之。
就實力而言,美國海軍此時僅排于英國皇家海軍和德國公海艦隊之后,位居世界第三。
有了新艦船、新裝備,人員的素質問題隨之凸現(xiàn)出來。因為日趨復雜的現(xiàn)代化裝備,使得挑選水兵不再像過去那樣單憑身高力大,而是首先要看其聰明才智。正如一位海軍將領所說:“現(xiàn)在一個水兵應該知道的東西比40年前一個上尉軍官應該知道的還要多。”但是,長期以來美國海軍那微薄的薪金和艱苦的生活條件對那些具備真才實學的熟練水手們實在沒有多少吸引力。這一點,羅斯福當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說:“建立具有相當規(guī)模的海軍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在質量和效能上應當能和世界上任何國家的海軍相比而毫不遜色。”他一再強調:“要達到這一點,唯一的途徑是對官兵進行高標準、嚴要求的訓練。”
因此,羅斯福決心首先從改善待遇入手,一舉提高海軍的公眾形象。在他的要求和督促下,水兵的生活逐漸變得舒適、愜意起來。新鮮的肉類、蔬菜、牛奶、水果和雞蛋取代了咸肉、硬得難以入口的餅干等傳統(tǒng)食品。士兵們的日常生活有了較多的自由,娛樂機會也增多了。為了吸引更多的青年人參加海軍,各地都專門設立募兵站,并響亮地打出“參加海軍,看看世界”的招兵廣告。至于部隊的薪金水平,更是水漲船高,與往昔不可同日而語。
為了進一步解決人才短缺問題,羅斯福指示擴大海軍學校招生名額。同時,毫不留情地命令一大批上了年紀的軍官退休,為青年軍官騰出位置,并強調提升的標準是擇優(yōu)錄用,而不是論資排輩。
對于現(xiàn)代海軍一日不可或缺的技術人員,羅斯福同樣十分重視。以前,輪機部門軍官的地位問題一直是海軍界爭論不休的老大難問題,到了羅斯福手里,這個難題才得以解決。因為由他主持起草的“人事法規(guī)”明文規(guī)定:輪機部門的軍官與其他戰(zhàn)位的軍官擁有同等的權利和地位。與此同時,他還下令海軍設立自己的技工學校,培訓造船、維修工匠,從而一舉解除了海軍在招聘熟練工匠時競爭不過工業(yè)界所引起的種種后顧之憂和燃眉之急。
經(jīng)過一番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的整頓,美國海軍果然變得井然有序,煥然一新,無論是實力還是士氣都令人刮目相看。面對國際上的驚嘆贊美之語和海軍內(nèi)部的一片感激擁戴之聲,羅斯福不由得喜上眉梢,樂不可支。從此,他在國際事務中說話的底氣更足,態(tài)度更為強硬,他的那句名言“手持大棒而說話溫和,你將無往不勝”,一時間成了美國外交形象的代名詞。
正巧,此時美國因巴拿馬運河問題與哥倫比亞政府鬧得關系十分緊張,于是,海軍作為羅斯福手中揮舞的“大棒”便首次被派上了用場。
事情還得從1850年美英簽訂的《克萊頓—布爾沃條約》說起。根據(jù)這個條約,美英雙方誰也沒有在中美洲獨立開鑿、管理一條運河的權利。到了1901年,根據(jù)兩國新簽訂的《海約翰—廉斯福特條約》,英國終于同意美國有權建造和獨家管轄一條穿越中美洲的運河。羅斯福大喜過望之余,立即派國務卿海約翰向當時控制巴拿馬的哥倫比亞談判購買運河區(qū)問題,條件是美國以1000萬美元外加每年25萬美元的代價換取6英里寬的地峽通行權。如此低廉的價格,哥倫比亞當然不愿接受。談判遂拖延下來。
羅斯福聞訊后,勃然大怒,痛斥哥倫比亞不識抬舉,并口口聲聲地威脅說要用武力占領運河區(qū)。正在這時,巴拿馬人爆發(fā)了反對哥倫比亞的起義,羅斯福一看,不由得暗中高興道:真是天助我也!遂立即派遣海軍去巴拿馬“保持美國的利益”,并阻止了前來鎮(zhèn)壓起義的哥倫比亞軍隊登陸。15天之后,新成立的巴拿馬政府同意美國永久控制10英里寬的地峽區(qū)域,交換條件是要求美國把原先許諾給哥倫比亞的錢,如數(shù)付給巴拿馬。就這樣,開鑿運河、溝通兩洋,這個令幾代美國人朝思暮想的愿望終于在羅斯福時代如愿以償。
巴拿馬運河于1904年動工開鑿,1914年正式建成。從此,美國霸占這條運河長達數(shù)十年之久,直到1979年,它才在巴拿馬人民的長期斗爭和國際社會的壓力下被迫宣布將于1999年把主權交還巴拿馬。
就在海軍上下為一舉奪取巴拿馬運河權利而備感自豪之際,他們的總司令則把目光投向了煙波浩渺的太平洋另一側。在那里,日益崛起的日本挾日俄戰(zhàn)爭大獲全勝之余威,進一步擴大了它在遠東的影響,其咄咄逼人的擴張勢頭嚴重威脅了美國的利益。
本來,自從佩里將軍于半個世紀前訪問日本以后,美日之間一直關系不錯,沒有什么大的矛盾和糾葛。日俄開戰(zhàn)時,大多數(shù)美國人都站在了支持日本的一方。后來,由于羅斯福的調停干預,日本未能在談判桌上滿足全部野心,從此,美國遭到了日本的嫉恨,雙方之間的裂痕隨之越來越大。
考慮到美國海軍主力大都集結在大西洋,亞洲分艦隊形同虛設的現(xiàn)實情況,羅斯福不得不采取避免與日本發(fā)生公開沖突的對策。根據(jù)陸海軍聯(lián)合擬訂的“橘子計劃”規(guī)定,一旦與日本開戰(zhàn),美國將放棄菲律賓,亞洲分艦隊撒至西海岸,然后積聚力量再進行反攻。由此可以看出,羅斯福的打算是在美國加強遠東戰(zhàn)爭準備之前,盡可能不與日本鬧翻,暫時維持現(xiàn)狀。
然而,一場平地而起的風波卻險些打亂了羅斯福的既定部署。1906年,一時被反日情緒所左右的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學校委員會斷然宣布,將對所有的日本留學生采取隔離政策。消息傳到日本,日本公眾無不視為奇恥大辱,立即掀起了激烈的反美示威,一些極端軍國主義分子更是借機興風作浪,大做文章。羅斯福一見苗頭不好,立即親自出馬,連哄帶壓地說服該學校委員會撤銷了上述排日規(guī)定,事態(tài)才得以緩和下來。
盡管這一事件純屬偶然,但羅斯福的心里卻比誰都清楚:紙是包不住火的,美日之戰(zhàn)終究不可避免。望著太平洋上一望無際的萬頃波濤,羅斯福不由得心潮起伏,思緒萬千。他想:在巴拿馬運河鑿成之前,如果同日本開戰(zhàn),可能會發(fā)生什么情況呢?自己苦心經(jīng)營起來的海軍會不會重蹈1905年俄國艦隊環(huán)繞半個地球來到對馬海峽卻慘遭日本海軍殲滅的覆轍呢?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在包藏禍心的日本軍閥面前,還是提早打算為好。
想到這里,羅斯福當即決定:派出一支戰(zhàn)列艦艦隊環(huán)游世界,一方面向日本和其他國家顯示一下實力,另一方面也借機摸摸自家海軍的底細。在隨后召開的一系列海軍會議上,羅斯福不厭其煩地強調說:“自己的短處和錯誤,最好在和平時期就讓它全部暴露出來,免得到戰(zhàn)爭爆發(fā)時措手不及。”
一年之后,一支由美國海軍16艘精銳戰(zhàn)列艦組成的艦隊正式組成。羅斯福別出心裁地下令所有艦只一律漆成白色,因而取名為“大白色艦隊”。
1907年12月16日,“大白色艦隊”從漢普頓海軍基地啟航。
羅斯福率領滿朝權貴要人親臨現(xiàn)場送行。當16艘銀光閃閃、威風凜凜的戰(zhàn)艦依次駛過總統(tǒng)的汽艇“五月花”號時,艦上陸戰(zhàn)隊員組成的儀仗隊禮炮齊鳴,國歌高奏,場面十分壯觀。羅斯福一面揮舞禮帽致意,一面微笑著向身邊的艦隊指揮官、海軍少將埃文斯大聲地說:“你見到過這樣的艦隊,想到過這樣的動人的一天嗎!”埃文斯激動地回答:“美極了!真是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事實的確如此。“大白色艦隊”進行的這次前所未有的環(huán)球航行,不僅為羅斯福政府大增光輝,而且也達到了有史以來美國海軍建設發(fā)展史上的頂峰。航行14個月、航程46000海里、橫穿兩大洋的驕人紀錄,一方面使世界各國領略和承認了美國的力量,另一方面證明了美國艦隊有能力遠距離航行而不致發(fā)生嚴重困難,從而極大地震懾了此前頗不服氣的日本人。當它訪問日本著名軍港橫濱時,幾乎所有的日本人都為美國海軍的堂堂陣容驚愕不已。不久,日本政府便一改往日的蠻橫姿態(tài),同意在太平洋保持現(xiàn)狀,并尊重美國的“門戶開放”政策。為此,羅斯福洋洋得意地宣稱:這次環(huán)球航行作為外交上的“大棒政策”,是他“對和平事業(yè)的重大貢獻”。
俗話說“物盛必衰”、“樂極生悲”。就在“大白色艦隊”滿載榮譽凱旋的同時,一份海軍情報部門送來的報告擺上了總統(tǒng)的案頭。羅斯福讀罷笑容頓失,兩眼發(fā)直,雙手托腮,陷入了沉思之中。
原來,這份報告以準確的數(shù)字、沉重的筆調,闡述了這樣一個事實:就在“大白色艦隊”周游世界耀武揚威之際,英國皇家海軍的一艘最新式的“無畏”號戰(zhàn)艦已悄悄地編入了現(xiàn)役。這艘軍艦在設計上做了革命性的變革,采用了當今世界最先進的技術。它的排水量為1.8萬噸,裝甲厚度達11英寸;而且用油作燃料,以汽輪機推動,時速可達21.6節(jié),從而使該艦的性能比任何現(xiàn)存的軍艦都要優(yōu)越。更出色的是它的火力配置,該艦充分體現(xiàn)了“全部用大口徑火炮”的設計原則,裝備了5座10門12英寸的雙連裝大炮,3座6門排列在中線(前、中、后甲板各五座),2座4門分別裝在左右舷,外加若干12磅炮用來對付魚雷艇,而且中線的3座主力火炮可以左右旋轉。這樣的配置比一般戰(zhàn)列艦的火力強兩倍,操縱指揮和運送彈藥也大為簡便了。
報告最后指出:由于裝備精良、技術先進的“無畏”號戰(zhàn)艦的問世,已使全世界所有的其他戰(zhàn)艦頃刻之間落在后面。這意味著美國海軍任何一艘軍艦都不是它的對手。更值得注意的是,德國、日本海軍正在以它作為未來新型軍艦的樣板,奮力追趕,一輪新的海軍競賽已展開。展望前景,美國海軍絕對不容樂觀!
緊接著,來自海軍內(nèi)部對“大白色艦隊”的批評意見,更使羅斯福心煩意亂、如坐針氈。這些意見包括:艦舷太低,不適合在大風浪中作戰(zhàn);彈藥庫與炮塔之間的彈藥升降機沒遮沒蓋,射擊時很容易落下火星,造成事故;有的炮眼太大,以致炮塔對火炮和炮手幾乎起不到保護作用;還有,有些軍艦的裝甲太薄,加厚的部分卻在水線以下,等等等等,說得頭頭是道,條條在理,仿佛一夜之間,“大白色艦隊”已成為一堆過時的廢銅爛鐵。
怎么辦?是正視現(xiàn)實,迎頭趕上,還是固步自封,抱殘守缺呢?無疑,這將是事關美國海軍生死存亡的又一次巨大挑戰(zhàn)。
正像人類史上每一次技術革命到來前夕那樣,新興事物總是會受到守舊勢力的無情壓制和百般阻撓。這一次,就在“大口徑火炮”作戰(zhàn)理論風靡一時,各國海軍唯英國“無畏”號戰(zhàn)艦馬首是瞻的同時,美國海軍卻有一位非同小可的大人物非但不認同此理,反而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大開歷史的倒車。
他就是“海權論”的發(fā)明者、曾在世界各國海軍界獨領風騷、名噪一時的馬漢上校。
馬漢作為19世紀最后10年間重振美國海軍的理論旗手和開路先鋒,此時為何淪落為僵硬的保守派代表人物呢?除了步入暮年、棱角銳氣打磨已盡這一因素外,還有什么原因導致他如此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