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斯蓮一聽這句話就生氣了,她沉著臉對舜瑤說:“三妹,你是看不起我,只許你買東西,就不能我給你們買點東西嗎?你們送給我的東西,我收下了,那么,我買東西你收下不就行了嗎?你大哥常常念叨你們,他真想去看看你和廷光,只是現(xiàn)在不方便,哎,等以后吧,他的問題解決了,我們一起去北京!
斯蓮一連串的熱心話把舜瑤的心說得暖和和的。斯蓮是個實話實說的熱心人,她不會耍心眼,待人熱情,但絕不是那種在人前顯圣的人。盡管母親現(xiàn)在的生活費都由大哥支付,但斯蓮從來不去阻止丈夫為母親花錢。從表面上看,斯蓮對母親關心備至,可她內心是如何想的誰也說不清楚。對于舜瑤來說,只要不讓母親生氣她就知足了。所以,斯蓮有這份心,舜瑤感到很滿意,她收下了衣服。
舜瑤把大嫂買衣服的事情告訴了母親,母親安慰她說:“三丫頭,是你大哥給你買的,你就收下吧,他常常念叨你呀,他總是說,三妹一個人在北京,無親無友,還要帶孩子上班,很是辛苦,他說過,把孩子放在這里,等他們大了再去北京,他是心疼你呀!
舜瑤聽著母親的話,越發(fā)感到大哥的不易。就在她回北京的前幾天,祥潤打來電話,想約她出去單獨見一次面。
他們姐弟是在一家不大的餐點店里見的面,那一天,晴露沒有來,所以姐弟倆人可以敞開心扉聊一聊。祥潤要了一壺茶水,他們開始聊了起來。
舜瑤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盡管店里的人不多,但她還是不想多說什么,她建議去海灘坐一坐。祥潤覺得這個主意很好,于是,他們喝完茶,便離開了餐點店,徒步去了海灘。
夏天,只要不下雨,就會有人坐在海灘上,有的人洗海水澡,還有不少人撿貝殼、蝦和小魚。坐在海灘上,沐浴在夏日之下,陣陣海風吹來,身上濕漉漉的很舒服。舜瑤已經有好多年沒有這么享受海邊的滋味了。她坐下來,雙手伸開,迎著海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又仰起脖子,閉上眼睛任憑海風吹拂自己的臉。
祥潤站在一旁,低頭看著三姐那盡情的神態(tài),他心動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們與母親逃難時的情景。在農村的場院里,三姐也有過這種表情,那個時候,日本鬼子隨時都可能來掃蕩,但只要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三姐都會站在院子里伸開雙臂深深地呼吸著鄉(xiāng)村的空氣,那種姿態(tài)與現(xiàn)在完全相同。只是,現(xiàn)在的三姐比起學生時的三姐要更有女人味兒了。盡管三姐的身體在發(fā)福,但仍韻味十足,豐滿的腰身及勻稱的體形和那高傲而不張狂的神態(tài),清秀滑潤的臉頰,那種大家閨秀所具有的氣質與風度,令祥潤看著出神,他被陶醉了,他輕輕地坐在舜瑤的身邊,側著頭望著三姐。
舜瑤如臨仙境,竟然忘記了身邊還有二弟,幾分鐘之后,她才從一種神奇的境界中走了出來。她猛然轉身看到二弟那種癡呆的目光,一下子紅了臉,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抓起一把沙子,笑著低聲說:“二弟,你看我像個傻子吧?”
祥潤也紅了臉,看著舜瑤說:“三姐,你可真美,你還記得二十年前我們在鄉(xiāng)下時,你也是這樣沐浴在陽光下的情景嗎?一晃都二十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三姐比那個時候又多了一層美,是一種成熟女人的美,在我所見到的女孩子里,像三姐那樣美的人還沒有遇到過一個吶!
舜瑤打斷了祥潤的話,嗔怪地說:“二弟,你什么時候學會了奉承人?”
祥潤老實地說:“三姐,我是不會奉承人的,你就是那么美,這絕不是我一個人這么說。要知道,美有很多含義,三姐身上的美是一種永恒的,不會因年齡增長而消失的美,這是最高貴的美,三姐,這是我的真心話。”
舜瑤聽著二弟的贊美,心里高興,她知道這個弟弟是個老實人,或許,因為他們年齡只相差兩歲的關系,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約束。停了一會兒,舜瑤一本正經地問祥潤:“二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祥潤的表情開始緊張起來,他告訴舜瑤,上級領導已經撤銷了他在教育廳的職務,讓他去中學當老師。
舜瑤聽到這個消息后,為之一震,她問:“什么時候通知你的?”祥潤說:“就是昨天,所以,我才約你出來談這件事情的。我知道下星期你就要回北京了,想跟你商量一下。”
舜瑤沉默了一會兒,對祥潤說:“晴露是什么意思?”祥潤支支吾吾地講:“她想去省會!
舜瑤不理解地問:“這里有幾所好中學,晴露也在這里教書,為什么要去省會?這里姐妹多,媽在這里,走動起來也方便!
祥潤只是嘆氣,不知道如何講下去。
舜瑤從二弟為難的表情里看出了問題。二弟夫妻與母親和大哥之間有很深的隔閡,這或許是他們去省會最重要的原因。另外,去外地不受任何約束,離小城也不遠。舜瑤突然想起了母親的話,但作為姐姐,她不便多插言。
她關心地問:“二弟,你的問題解決了嗎?給你下的結論是什么?我們不能糊里糊涂地離開這里呀!
祥潤沉重地說:“我的材料交上去以后,組織讓我找出證明人,我上哪里去找?晴露的哥哥去了美國。戰(zhàn)爭期間,我是拿著上校級證明坐的飛機,那個時候,誰敢阻攔你?現(xiàn)在,我就是長了十張嘴也講不清楚那段事情。領導已經給我下了結論,我是鉆進黨內的反革命分子,開除黨籍,免去了我的職務,去學校教書。哎,我真沒想到,我會落得如此地步,心里難受啊!想一想,待在這里還有什么意思?”說完,祥潤捂著臉抽泣起來。
舜瑤看到二弟流淚,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彼齽穸苷f:“只要我們問心無愧,就不用怕別人說什么。我們家的孩子絕不會做對不起國家的事情。二弟,你在外面闖蕩多年,想必比我見得多,經的事情也多,搞政治,是要有勇氣和意志的,如果你已經決定把自己奉獻給政治,那么你就要隨時做好準備去迎接各種難以預料的事情發(fā)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已經非常清楚地向組織說明了這件事情,你是坦誠的,組織不相信你,那是他們的事情,不在廳里工作也不見得是壞事,你可以教書,至于去哪里,這是你們夫妻的事情,不過,我提醒你一句,晴露的嘴要適當控制一下才好,禍從口出,我真擔心她的那張嘴。”祥潤聽著三姐誠懇的話,心里有了一絲暖意。
對于二弟的想法,舜瑤心里也明白,所以,她并沒有在二弟與大哥之間的問題上多插言。最后,她問:“二弟,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這里?”
祥潤慢慢地說:“晴露堅決要離開這里,我攔不住她,反正離小城也不遠,現(xiàn)在,我理解了廷光哥為什么要去北京了。哎!在一個留下太多的悲傷地方生活下去是會得病的?磥,只有忘記那痛苦的回憶才能往下生活,廷光哥的決定是對的。如果,我們打算去外地,恐怕很快就要離開這里,上邊讓我選擇一個地方,馬上就要開學了,只要決定了,動身是很快的!
在他們說話期間,來洗海澡的人越來越多了,海灘上的人們穿著各種顏色的泳裝,點綴了沙灘,也使海濱的畫面更加嫵媚動人了。舜瑤興奮地對祥潤說:“咳,二弟,你看!多美!好長時間沒有這么欣賞這里了,要是有時間,天天坐在這里那有多好!想起上高中的時候,在這里玩兒,真是太有趣了。二弟,你去了省會,想看?删筒蝗菀琢。廷光到了北京,老是念叨這里的大海和海鮮,他也是一個心事重的人吶,離開這里,也讓他減少了很多精神負擔,不過,看來他是很難再回來了,心也傷透了,可以說,對這里已是傷時感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程躍不也是如此嗎?自從他父親被鎮(zhèn)壓以后,他就沒有回來過。你的事情媽知道嗎?”
祥潤搖了搖頭說:“我是第一個告訴你的,想聽聽你的意見。”
舜瑤有些傷感地說:“我想,媽一定會傷心的,她是一個愛熱鬧的人。”
祥潤點了點頭,說:“是啊,媽可是一個不簡單的母親,她生了我們兄妹十人,又管理著這么一個大家,可真不容易!我只覺得對不起媽,所以,難以開口!
舜瑤平靜地對他說:“要是決定了,就要盡快告訴老人家,不然,你們突然離開,恐怕老人更難以接受!
他們姐弟倆在海灘上坐了將近三個小時,當下午海水漲潮的時候,他們才離去。
舜瑤從外邊回到母親家的時候,見到了剛進家門的二姐瑞佳。瑞佳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襯衣,一條藍布褲子,頭發(fā)剪成短短的勞動婦女式,她的臉上布滿了愁云,氣色焦黃,盡顯疲勞,眼角上也開始有了魚尾紋。
舜瑤迎上從客廳里走出來的瑞佳,上下打量著她,驚訝地問:“二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瑞佳有氣無力地說:“三妹,我聽說你回來了,可一直沒有時間回來看你,聽說這個周日你就要回去了,怎么也要回來見你一面!
舜瑤關切地問:“余老師的身體怎么樣了?孩子們都好吧?”
瑞佳的眼神暗淡下來,她消沉地說:“哎,他的病時好時壞,怎么就是看不好,吃了不少藥,他的病就怕過冬天,我是盡了力,聽天由命吧!
舜瑤看著二姐那張緊皺眉頭的臉,同情與憐憫一齊涌上心頭。二姐自從結婚,就沒有過上一天安靜的日子。在她家里,藥鍋從來沒有離開過鍋臺,家里整天彌漫著濃重的中藥味,難怪母親不讓她住在家里呢。不過,她真是佩服這個姐姐的忍耐力,她鼓勵瑞佳說:“二姐,現(xiàn)在的醫(yī)療條件比以前好,再找大夫看看,一定會治好的!
瑞佳苦笑著說:“是。≡傧胂朕k法,他現(xiàn)在根本工作不了,老大已經上小學了,那兩個小的再過幾年也要上學了,我們還要給他家里幾個錢,咳!這日子!”舜瑤沒有說話。
瑞佳在母親這兒吃過晚飯后,就匆忙趕回她家去了。
舜瑤看到二姐那消瘦的身體,心里一陣難過,此次回家,她有一種凄涼的感覺,大哥的遭遇,二弟的不幸,二姐的窘況,都在她的心里罩上了一層陰影。她馬上就要返回北京了,可是,母親這里令她擔心不已。
第二天的早晨,祥潤一個人來到母親家,他請母親和大哥到客廳。等母親和大哥坐穩(wěn)以后,他才鄭重地講了他們要去省會的決定。
母親聽到這個決定的時候,臉上掠過了一絲驚愕,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祥濤則顯得十分震撼。
母親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沒說。祥濤有點不滿地對祥潤說:“二弟,為什么突然要走?為什么不早一點跟媽講?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祥潤只能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們。他痛苦地說:“我的事情,上邊處理得很快,材料寫上去并沒有得到組織的信任,不僅免去了我的職務,還開除了我的黨籍,結論是鉆進黨內的反革命分子,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上邊讓我去中學教書,我選了去省會的一所學校。大哥,我何嘗不想留在這里吶。但是,這里的人會怎么看我?所以,離開這里遠一點,心情還會好一些。只是決定得太倉促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馬上就要開學了!
祥濤明白了二弟家里所發(fā)生的事情,他不解地問:“這么說,下個星期你就要去省會了?”
祥潤點了點頭,說:“是,我先過去,因為上邊已經給我安排了一所學校,晴露跟我在一所學校工作。她在這里要處理一些事情,兩個星期后她也過去。沒有辦法,這是命運啊!媽,原諒我吧,我沒有想到回到這里后,會是這個樣子,哎!媽,我就要離開您老了!闭f著,祥潤有些哽咽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母親聽完兒子的話,心里如翻江倒海,她微微地閉上眼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又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長子那失望的表情和次子那沮喪的神態(tài)?蛷d里除了那個大掛鐘在“嘀嗒嘀嗒”地發(fā)出聲響外,安靜得有點可怕。兩個兒子看著母親,等她講話。
母親摸了一下頭發(fā),又看了看兒子們,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慈祥,面帶堅毅。她語調輕柔但卻有力,對面前的兩個男人說:“我的兒子們,我生你們,養(yǎng)你們,是為了讓你們?yōu)閲遥瑸榧易灞M心盡力,你們兩個,一個為了國家,一個為了家族,我知道,你們都是憑著良心去做事情的,我相信我的孩子們都是好樣的,我們家不會騙人,不會欺負人,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們的生意才會興旺昌盛,我們的孩子才會得到社會的公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們,只是,現(xiàn)在社會不再容納我們了,這個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也不是我們的過錯。我們還是我們,我們的內心不會因為社會變化了就變得丑惡起來,上帝一直引導我們走仁慈的路,我想,我的孩子們不會因為個人的利益去陷害他人,這正是我們老霍家的美德。你們兄弟倆雖然選擇的路不同,但是現(xiàn)在的結果都是相同的。你們要記住,做人一定要有道德,無論何時,都不能丟掉這個品德,如果你們是我的兒子,那么,就請你們振作起來,沒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往前走,我們就會挺過去。你們要堅強,你們沒有錯,不用怕,任何時候,我們老霍家的人都是光明坦蕩問心無愧的好兒好女!闭f到這兒,母親停頓了一下,然后,看著祥潤的眼睛,緩緩地對他說:“老二,你現(xiàn)在明白了吧,政治不是一塊蛋糕,它比商界更無情,你已經決定的事情,就去做吧,媽幫不上你的忙,你們在外要好自為之。好在省會也不遠,回來也方便,這里有你大哥和三弟、四弟,你就放心地走吧!”
母親如此豁達大度,明鏡高懸,寓意深刻,令祥潤這個已被開除出黨的知識分子欽佩不已。他萬萬沒有想到母親,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小腳女人,其心境卻如此之深,思維如此犀利,讓他茅塞頓開。他站起來,走到母親身前,“撲通”一聲跪在老人家的腳下,雙手扶著母親的雙膝,對母親說:“媽,我怎么能忘記您和父親給予我的一切?我記住了您的話,我知道該怎樣去做了,只是不能孝敬您老了,我心中慚愧呀!媽,原諒我吧,我會;貋砜茨摹!
母親聽完兒子的話,嘴唇開始顫抖起來,她的雙手也輕輕地抖動著,她看著祥潤,點了點頭,讓他起來。隨后,母親對祥濤說:“老大呀,看一看你二弟需要些什么,跟你三弟和四弟商量一下,他們也是全家搬吶!”
祥濤沒有多問什么,對祥潤說:“二弟,需要我們幫忙就說一聲,現(xiàn)在大家的情況都一樣,想開了,也就沒什么了。”說完,他一把把二弟摟進自己的懷里,他們哥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母親看到這一幕,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她慢慢地走出他們的視線,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是一個極為敏感的人,二兒子的情況說明了一個社會現(xiàn)象,政府開始把目光瞄向了那些出身優(yōu)裕、有文化,但又參加革命的人們身上了。這種現(xiàn)象意味著以后還會有更大的風浪,是什么?母親有一種預感,而這種預感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她的心里愈發(fā)強烈起來。
祥潤去省會的事情已是板上釘釘無法改變的了。晴露對于組織開除丈夫黨籍的事表示出極大的不滿,她希望盡快離開這座雖然美麗但又讓她的精神遭到重創(chuàng)的城市,當然,她想去省會還有另外的打算。
舜瑤在小城住了兩個星期,時間一晃而過,她見到了所有的親人,每天與母親一起吃飯是她最大的快樂。她還去看望了市教育局的幾位領導,高中同學來看望她,共敘友情,這一切都讓她流連忘返。
舜瑤離開小城的頭一天是個星期五,她比哪一天起得都早。她一翻身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起床了,但并不在房間里。于是,她穿上衣服出去找母親,正好碰上月兒從餐廳里走出來,月兒告訴她,母親去后院了。
后院平時沒有人去,舜瑤不知道母親去那里干什么,她邊想邊走到通往那個后院的門前,她輕輕地推開院門,母親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她突然記起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幕。
舜瑤看到了一個十分難過的情景。母親站在陽光下,正要把一件衣服晾在繩子上,她不緊不慢地抻抻衣服,然后又走進屋子里拿出一條褲子晾在繩子上,她的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什么,舜瑤看著看著,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沒有去驚動母親。她知道母親所晾的衣褲是她的壽服。她沒有想到,母親一生中把錢看得如此輕,但卻對她身后所穿的衣服卻如此地精心?吹侥赣H銀灰色的頭發(fā)及逐年衰老的身體,她忍不住輕輕地抽泣起來。
母親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月兒輕輕走到她的背后,輕輕說了一句:“三小姐,別讓老太太看見,趕快回去吧!彼船幵谠聝旱臄v扶下,回到了客廳。
月兒告訴她,母親每隔兩個月,就會拿出衣服來曬一曬太陽,每當這個時候,我們都不會去打攪她,母親常說,現(xiàn)在她已經是沒有用的人了,看一看那套衣服,心里還踏實一些。舜瑤聽了月兒的話,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
早晨十點多鐘,大姐夫婦,四妹夫婦,二弟夫婦都來看望舜瑤,她們每個人都送給舜瑤一包東西,積少成多。舜瑤看到多出的行李,開始為難起來,四妹夫說:“三姐,不用發(fā)愁,我們送你上火車,到了那邊,有廷光哥接你們!
瑞芬關切地問:“三妹,你這一走,什么時候再回來?”
舜瑤想了想,說:“大姐,看看吧,有時間我就回來,大姐,你和翁大哥也可以去北京玩一玩嘛!”
瑞芬笑了,說:“我還真想去北京看一看吶,只是現(xiàn)在走不開,你翁大哥上班,孩子們要照顧,等過幾年再說吧。你和廷光也要多注意身體!若自己照顧不了,把小的送過來,這里人多,搭一把手,孩子就長大了,別那么要強。有的時候該軟下來就別硬撐著!
舜瑤喜歡聽大姐說話,她疼愛妹妹們總是那么不緊不慢充滿關愛地囑咐你,就像母親那樣。她對瑞芬說:“大姐,沒事,我和廷光會注意的,替我常來看看媽,有事及時寫信給我!
當所有的人都說完話以后,晴露才開口,她對舜瑤說:“三姐,真不好意思,也沒有請你去吃飯,哎,你這一走,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見面!
舜瑤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開了句玩笑,說:“那還不容易嗎?都回這里洗海澡,不就見到了嗎?”
祥潤在一旁插言說:“是啊,是啊,我們會有很多機會見面的!比鸱曳驄D和瑞雪夫婦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祥潤和舜瑤。
眾人在母親處待了一個小時后陸續(xù)離開了這里,祥涌和瑞碧開始幫助舜瑤整理行李,舜瑤又去了母親房間。她一走進母親的房間,就看見母親滿臉掛著汗珠,她馬上問道:“媽,你怎么出了這么多汗?哪里不舒服?”
母親搖著頭說:“什么事也沒有,看你明天要走,有些東西還沒有去買,我心里著急呀!”
舜瑤關切地對母親說:“媽,不用為我買什么東西,北京什么都有,再說,我也帶不了很多東西,我們還是好好聊一聊比什么都強!彼叩侥赣H面前,讓母親坐在椅子里,她又拿起一把扇子,輕輕地給母親扇了起來。
母親坐下以后,用手指著沙發(fā)上一大包東西,說:“那里邊有我給孩子們做的鞋子,布底鞋穿著舒服,月兒幫我納的底子。我給你曬了一些蛤蜊干,我腌的鴨蛋和松花蛋,這些都是廷光愛吃的,天熱不敢多做。還有一包花生米和大紅棗,你回去后補補身子,這些都是咱們這里的特產,還有小蝦米,煮面條的時候,放一些可鮮呢!蹦赣H一邊指著一邊說著,舜瑤心里感到難過。母親的心,何時才能操完?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吶!最后,母親問了一句:“三丫頭,你沒去鐘家看看嗎?”
舜瑤沉默了一下,說:“廷光不讓我去看她們,話又說回來,看她們也沒意思,廷光的心早已涼透了,哎,各走各的路吧。”
母親接著她的話說:“是!這年月,真是自身難保,各顧各的倒也好。我只是擔心你二弟去了省會,他老婆嘴上把不了門,再亂說一些什么招惹是非,可就夠你二弟受得了。那個女孩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總覺著你二弟去了以后,只會更麻煩了,你看他的身子骨,你知道嗎?他有胃病!蹦赣H的話里帶著對二兒子和兒媳的不放心。
舜瑤勸母親:“媽,大家都成家立業(yè)了,您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您老好好保重身體比什么都重要,別沒完沒了地操心了。”
母親嘴上答應著,但還是繼續(xù)往下說:“我看你二姐的丈夫怕是好不了了,聽老二講,他現(xiàn)在天天都吐血,看把你二姐累的,掙那幾個錢,全花在了藥鍋子上了,自己帶著三個孩子,還要接濟婆家,你二姐的日子過得真難吶!這就是我常講的門當戶對的道理。最起碼男人要有個好身體,你看你二姐還不到四十歲,頭發(fā)就灰白了,我是心疼她呀!唉,沒辦法,當初怎么勸就是不聽吶!”
舜瑤聽著母親的話,也為二姐夫擔起心來。母親說完這件事,又說那件事,舜瑤感到母親的話就像噴泉一樣一個勁地向外噴。母親也不管舜瑤的反應還是不停地說下去,舜瑤沒有打斷母親的話,她一直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聽著,直到月兒來叫她們去吃午飯,母親才恍然省悟起來。她終于停了下來,埋怨地說:“你這丫頭,也不提醒我,都這個時候了,咳,你明天就要走,我還有不少話要對你說,你這一走,下次什么時候再回來?有些話我也不好跟你大哥講,我又不會寫信,只剩下這點時間了,好了,我們先去吃飯,下午再聊吧!蹦赣H扭著腰,邁著小碎步,一扭一扭地走出了房間。
住在這棟樓里所有的人都坐在了餐桌前,母親對舜瑤講:“今天是例外,大家在一起吃還熱鬧一些,從明天起,我們還是分開吃。”
午餐是大嫂和三弟妹一起做的,她們用小米面做的黃澄澄的饅頭,還有棗饅頭、綠豆粥,用海帶做的湯,小蔥拌豆腐、海帶燉豬肉、小脆黃瓜。拌涼粉是用一種海里的植物煮成膠狀液體打出來的涼粉,清淡爽口,舜瑤特別喜歡吃這道菜。斯蓮用小螃蟹炸成的小餅,酥脆可口。
舜瑤一邊吃著菜,一邊想起了以前父親在世時的情景,她忽然問母親:“媽,你們還吃牛尾嗎?”
聽女兒這么一問,母親的臉色瞬間變成了灰色,舜瑤一看,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祥濤在一邊趕忙解釋:“我們沒有了皮子,那牛尾也就見不著了,那家宰牛場也交給了國家,那掌柜的也是一個小業(yè)主,不過他還好,到國家養(yǎng)牛場干活去了!闭f完,祥濤笑了一下,點燃了一支煙。
斯蓮不斷往母親碗里夾著菜,嘴里不停地說著話。祥涌的妻子一個勁兒地往舜瑤的盤子里夾菜,她不說話,只是笑瞇瞇地觀察著四周。
午餐后,月兒把佳僑和佳欣哄睡后就開始為孩子們洗衣服,舜瑤讓她去休息,她說如果不干點活就要胖起來了。舜瑤感覺月兒能伺候母親也算是她們之間的一種緣分。
這一天,母親沒有午睡,她躺在床上又繼續(xù)對舜瑤講家里的事情,母親擔心地說:“我看你大哥這些日子好像有什么心事,這一連串的事情真夠他受的,他沒完沒了地寫檢查,學校也把他開除了。這么一個好孩子,真是可惜了。我現(xiàn)在真是后悔,要是當初讓你大哥去了美國,他也早就是大人物了,如果我能頂替他,我寧愿挨整,干什么都行。你大哥是個好孩子,他在外邊受的委屈從來不跟我講,這往后不知道還要出什么事。我擔心有一天政府會把我們趕出去的!
舜瑤聽著母親的話,心里難受起來,她勸母親:“媽,別老想這些不高興的事情,這房子是我們買的,再說,當時不是說了,交了財產,我們仍可以住在這里嗎?”
母親搖了搖頭說:“那可說不好,老鐘家有多少房子?那不都是廷光的母親在世時買下來的嗎?現(xiàn)在都成了國家的了。那老宋家的房子也是自己的,宋夫人被趕出去,住在矮房子里,一下雨就漏,又黑又暗,那老太太遭罪了。自打她丈夫走了以后,就不出門了。過年的時候,我去看她,她已經有點說不出話來了,也看不清楚人了。唉!”
舜瑤仍然勸母親:“媽,有大哥在,三弟、四弟也都孝順你,沒有什么可怕的。若真的趕我們出去,我就把您老接到北京住,只要您老人家有個好身體,以前的事情就不要老去想了,對身體不好!彼軗募依镆院蟮娜兆,換句話說,前景不可推測。舜瑤心里想,母親長此擔心下去,對她的健康絕對不利,而她所能做到的,也僅僅是寬慰母親而已。
在臨走的頭一天晚上,祥濤和斯蓮從外邊買回許多新鮮的海產品,祥濤知道三妹喜歡吃海蠣子,讓妻子炸了一大盤。晚飯,祥濤夫妻又做了一桌子菜,魚、蝦、貝、蛤蜊、海螺,可以說,海里的東西在桌子上都有了。
餐桌上,祥濤讓舜瑤多吃一些,他說:“三妹,快吃吧,北京可見不到這么新鮮的東西,吃足了,明年再回來吃,只是遺憾廷光沒有回來,下次吧,若廷光回來了,還要多買一些!
母親在吃飯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斯蓮還是不停地往母親碗里夾著菜。祥濤和兩個弟弟又開了一瓶白酒,三弟妹則不停地關照著孩子們吃飯。這是一個大家庭的晚餐,老少三代十幾口人,圍坐在兩張桌子旁,母親看著高興,但也憂心忡忡。
晚餐以后,斯蓮又布置了一桌子茶點,作為給舜瑤送行的告別會,她特意去西式糕點鋪買回點心,她的熱情讓舜瑤感動不已。斯蓮拉著三妹的手,情深意切地說:“三妹,你回來的時間短,也沒有好好照顧你,做大嫂的我心里不好受,明天你就要回去了,代我和你大哥問廷光和孩子們好,常給家里寫信,媽見到你的信特別高興。盡管家里現(xiàn)在的情況不好,但這邊人多,有什么就開口,你那邊無親無友,聽我的話,有事就寫信告訴我,你大哥的事情不用太擔心,有我在!
斯蓮的一番話,讓舜瑤感到心里暖和和的,她含著笑對斯蓮說:“大嫂,我回來沒有做什么事情,孩子們都是由你們和弟弟妹妹們幫助照顧的,我可真享福了,我們歡迎大哥大嫂去北京玩兒!闭f完,她又對瑞碧說:“六妹,謝謝你一直照顧孩子們,耽誤了你假期的活動,還有三弟、三弟妹、四弟,謝謝大家!
母親一直沒有講話,她望著自己的孩子們親密交談的場面,心里多了一份寬慰。在這種逆境里,家庭的團結與協(xié)調是多么的重要啊,她更希望這個家庭能夠盡快走出這片陰影。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