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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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光為醫(yī)院寫了不少橫匾和大幅的廣告,就在他準(zhǔn)備出院的時候,院長再次請他去了辦公室,懇切地挽留他在醫(yī)院工作?墒牵⒐鉀]有接受院長的邀請,仍然回到了建筑公司。
他得到了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們的照顧與關(guān)心,讓他繼續(xù)在宿舍里休養(yǎng)一段時間。
遠(yuǎn)在北京的舜瑤一直很擔(dān)心丈夫的身體,學(xué)校一放假,她就對自己的孩子們說:“我要去湖南看望你們的爸爸,他的身體讓我很是擔(dān)心!
益硯對舜瑤突然的決定感到有些意外,他說:“媽媽,你的身體也不好呀,你的腎炎還是兩個加號吶,大夫讓你假期好好休息嘛!”
舜瑤看著兒子一臉的擔(dān)心,寬慰他說:“孩子,你爸爸一個人待在那里,很是寂寞。我坐火車,受不了太多的累,睡一覺就到了,不看看你爸爸這個假期我也過不好的!
益硯看著媽媽決心已下,便去郵局給爸爸發(fā)了一封電報,讓他去車站接媽媽。
舜瑤匆匆忙忙做了一些準(zhǔn)備工作,街坊鄰居們聽說她要去湖南,多多少少地托她給自己的丈夫帶些東西。她的行李增加了一倍,但是,她無條件地答應(yīng)了鄰居們的要求。
舜瑤結(jié)束了學(xué)校的工作后,沒有休息又登上了南去的列車,她要看望自己的丈夫,她要知道丈夫的生活環(huán)境和工作地點,她要把自己的溫情帶給孤獨生活的丈夫。她不顧自身的病癥,咬著牙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來到了湖南。
一群工人老大哥簇?fù)碇⒐庠谡九_上迎接了她。廷光的臉上煥發(fā)出從未有過的光彩,舜瑤的到來,給那些單身漢們帶來了一種家庭的味道。
工人老大哥們“嫂子長,嫂子短”的稱呼,令舜瑤感到有些害羞,上級領(lǐng)導(dǎo)專門為他們夫婦準(zhǔn)備了一間房子,并配備了餐具及家具。
舜瑤到了丈夫的工作地點后,立刻感受到了來自于工人師傅們純樸的溫暖,盡管旅途辛苦,盡管身體疲勞,但她仍然用自己謙遜的微笑迎接每一位工人師傅們。
廷光看到妻子一臉的疲勞,深感內(nèi)疚,他望著舜瑤的臉,溫柔地說:“舜瑤,你身體不好,學(xué)校工作忙,假期你應(yīng)該在家好好休息才是呀!跑到這里來,又潮又悶熱,真怕你的身體受不了啊!”
舜瑤同樣溫情地望著丈夫的臉,關(guān)切地說:“廷光,我是來看你的,我想知道你的工作環(huán)境,過去我不能去大西北看你,現(xiàn)在我一定要來看看你。你一個人在外面很不容易,你的年齡也大了,我在北京不放心呀!你剛出院,大家都忙,我在你這里住一段時間,也可以幫助你做一些事情的。我的身體還好,不用擔(dān)心。”
經(jīng)過這場大革命后,這對夫妻更加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有多么的重要。舜瑤看到這些單身漢們在外面枯燥乏味的生活,心里并不舒服,她打算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那些單身漢們。
上級領(lǐng)導(dǎo)給了他們夫妻一個單獨的生活空間,舜瑤開始當(dāng)起了家庭主婦,廷光病休在家,他們夫妻一同去菜市場買菜,廷光親自下廚房烹調(diào),然后,請那幫單身漢們一起聚餐,熱鬧一番,廷光那里成了一個小的娛樂場所。每天晚上,工人師傅們下了班,都會搬著小板凳去他那里聽故事。舜瑤為大家沏上一大壺茶水,有人買來瓜子,聊家常、聽故事,廷光的那間屋子里,里里外外都坐滿了人,陣陣的笑聲傳出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在那間屋子里有什么節(jié)目吶。
工人師傅們見到廷光就豎起大拇指,羨慕地說:“科長,你真有福氣呀!老婆不遠(yuǎn)萬里來看你,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校長!我們真羨慕你呀!”
“科長,你的老婆多好,有學(xué)問是女中豪杰呀!她長得真美!”
“別那么俗氣吧,人家可是大家閨秀呀!人家老鐘夫妻是一對才子才女嘛!”
這種議論讓廷光感到美滋滋的。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多么幸運。
廷光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很是高興舜瑤到湖南來看望丈夫,他們派出小車,讓一個年輕干部陪著他們夫婦去游覽岳麓山。
廷光病后,身體還很虛弱,他沒有體力爬山,那位干部一路講笑話,一路鼓勵他:“老鐘呀,嘿,都到了這個地方了,不爬上去你甘心嗎?一定要爬上山去的,否則,你也對不起嫂子呀!”
盡管舜瑤也是有病在身,但是山脈的風(fēng)景讓她興奮不已,這種大自然的誘惑力讓她忘記了疾病,她也鼓勵丈夫:“廷光,不爬上去也對不起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心嘛!上去看看吧,我們可以慢慢地爬嘛!
廷光在同事和妻子的攙扶和鼓勵下,爬上了山頂,這是他第二次與妻子一起爬山。
在山頂上,舜瑤感慨地說:“這里的風(fēng)光真美,站在山頂上,望著四周美麗的風(fēng)光,人間的痛苦煩惱都沒有了,太好了!”
廷光望著遠(yuǎn)方的山脈,感激地對身邊的同事說:“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鼓勵我,我可真沒有勇氣爬上來呀!你可真會做工作嘛!哎,我還從來沒有欣賞過這么美的風(fēng)景吶!舜瑤,你還記得我們上大學(xué)的時候一起爬景山嗎?”
舜瑤的眼睛里充滿了無限的深情對廷光說:“是啊,那個時候光想著念書了,景山很美,但那是人造山,這里的自然風(fēng)景令人陶醉呀!”
那個年輕的干部看著這對夫妻幸福的神態(tài),微笑著對他們說:“老鐘呀,大嫂此次沒有白來嘛,出來走走,心情都不一樣。我勸你別整天蹲在屋子里,別老回憶以前的事情,對身體不好,你有本事,應(yīng)該拿出來嘛,你知道嗎?這里有好幾家公司都來我們公司要你,領(lǐng)導(dǎo)就是不放你走呀!把身體養(yǎng)好了,我們公司需要你呀!”
廷光看著這個被自己提拔起來的年輕人,思緒萬千,他何嘗不想為國家多做一些事情吶?可是,幾十年來,家庭問題給他帶來的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一直殘留在內(nèi)心深處,他始終也走不出那片陰影。他除了害怕就是恐懼,盡管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們多次勸說、鼓勵他,沒有人因為他的家庭而歧視他,但是,廷光卻仍然不敢向前邁步子。
在湖南,廷光還帶著妻子去了領(lǐng)袖故居,韶山。短短的探親假結(jié)束了,廷光夫婦的團聚生活也結(jié)束了,舜瑤帶著無限的擔(dān)心回到了北京。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休養(yǎng),廷光的身體依舊無法工作,南方的氣候令他的五臟六腑都備受折磨,他的身體就像釀造了很長時間的酒糟一樣,不堪一擊。他不愿意拿著工資病休在家,于是,他向領(lǐng)導(dǎo)提出了提前退休的申請。
申請報告批下來了,廷光告別了同事們和領(lǐng)導(dǎo),帶著一身疾病返回到北京城,開始了退休的生活。
他回到北京后,不少過去的老領(lǐng)導(dǎo)和老同事聽到他退休的消息后,接連不斷地前來請他出去繼續(xù)工作,各種掙錢的機會向他招手,但是,他不再需要錢了,兒女們都有了工作,他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他很知足,他感激社會主義給了自己足夠的養(yǎng)老金。同事們對他看著金錢從自己的身邊流走卻無動于衷的心態(tài)而感到惋惜。
1974年,廷光開始了真正的退休生活,但是,他一刻也沒有閑下來過。舜瑤繼續(xù)上班,他按時把各餐飯菜準(zhǔn)備好,妻子一回到家里,就可以吃到可口的飯菜。他仍然喜歡寫字,幫助妻子刻蠟版,那支派克筆的筆桿早已經(jīng)斷裂了,他用膠帶纏上以后,繼續(xù)用它書寫文稿和書信。他走到哪里,人們都會看到在他的上衣兜里插著一支筆。
廷光的嗜好就是看書、喝茶、抽煙。每天早飯以后,他立即就會捧著一本厚書,一動不動、孜孜不倦地閱讀,直到做午飯和晚飯的時候才會停下來,他幾乎一天讀完一本書,舜瑤說:“你不是讀書,而是吃書!
每天晚飯以后,兒子和妻子關(guān)起房門專心備課,女兒們在房間里嘰嘰喳喳地談笑,廷光便獨自坐在廚房里,借著昏暗的燈光繼續(xù)看書。益硯從學(xué)校借回很多世界名著,他都會讀上幾遍。
一次,廷光對佳欣說:“孩子,我真想利用現(xiàn)在的時間,好好寫寫我的生母!”
佳欣說:“爸爸,你想寫就寫吧,也讓我們知道一些以前的事情!
舜瑤也鼓勵他:“寫寫東西挺好的,有些事情應(yīng)該讓孩子們知道嘛!”
有一天,佳欣看到寫字臺上,廷光寫好的幾頁紙,好奇地問:“爸爸,你是不是寫書呢?”
廷光的神態(tài)悲戚、眼神哀傷,眼淚在他的眼眶里打轉(zhuǎn),他對佳欣講:“唉,我寫這些東西,有誰看呢!再說,我們的成分不好,誰敢給你發(fā)表?不寫了,還是好好看看革命書刊吧!”
廷光不再寫任何東西了,他害怕動筆,他想回家鄉(xiāng)看一看,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父親仰面朝天,倒在荒郊野外時的情景,他就會感到心顫不已。
他看到鄰居家有個老母親生病兒子不在家,他背起老人送到醫(yī)院看病,然后又把老人背回家。鄰居一家對他感激不盡。他卻感到這像是為自己的母親做事情。
妻子的母親去世,對廷光的打擊不小,他停止了十幾年以來每逢春節(jié)往小城寄包裹的習(xí)慣,這對他來說打擊不小,他常常對舜瑤說:“你母親不在了,想盡孝都不能了!彼船幙吹贸鰜恚煞?qū)ψ约耗赣H的愛有多么的深沉,母親在丈夫的心里根扎得有多么地牢固。
這一年的冬天,廷光突然接到了一封從新疆農(nóng)場寄來的信。他拆開一看,驚叫了一聲:“大哥可以探親了!他就要來北京了!”他眼睛里充滿了激動的淚花。
廷碩帶著妻子和孫子坐了五天四夜的火車,來到了北京。這兩位親兄弟在二十六年后重新見面,歲月的蹉跎和風(fēng)雨的洗禮,他們幾十年前風(fēng)華正茂的面孔,似乎只剩下了風(fēng)燭殘年。
他們緊緊地?fù)肀г谝黄,久久地相互注視著對方,說不出一句話來。
廷光看著大哥,眼含淚花,說:“大哥,這幾十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廷碩扶著二弟的肩膀,大大的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珠,說:“二弟,你的頭發(fā)都掉得差不多了,這些年,你是怎么過的?”
他們哥倆激動得一會兒搖搖頭,一會兒又擦擦眼,一會兒又嘆嘆氣,幾十年的苦澀、酸楚、悔恨,都在這個時候通過他們的眼睛流露出來了。
在他們擁抱之后,廷光發(fā)現(xiàn),廷碩的一個肩膀是歪斜的,他急切地問:“大哥,你的肩膀有毛病嗎?”
“我的肩膀是在勞改場挑土、搬石頭、扛木頭壓歪的,治不好了,好在我的身子骨還沒有什么毛病,不礙事的。”
廷光又拿起廷碩的手,心疼地問:“大哥!你的幾根手指都彎曲了,難道直不起來了嗎?”
廷碩拍了拍廷光的肩膀,說:“哎,那是用手刨土、扒石頭、和泥,筋骨受了傷,手就成了這個樣子了。二弟呀,不提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了!蓖⒋T搖了搖手。
廷光看著廷碩滿頭的白發(fā)和臉上被歲月刻下的道道皺紋,看向下傾斜的肩膀和彎曲的手指,聽著大哥嘶啞的嗓音,這些都印證了大哥幾十年風(fēng)雨歲月的蹉跎和艱辛。他無法想象這個風(fēng)華才子是如何走過幾十年的勞改生活的。
廷光哽咽著說:“大哥,真不容易呀!我沒想到今世我們還能再見面!”
廷碩也是老淚縱橫,他看著二弟那雙惆悵的眼睛和已經(jīng)沒有幾根頭發(fā)的頭頂,嘆息著:“真不容易呀!要不是你大嫂等著我,我真的沒有信心活到今天呀!”
此時,桂枝看著這對兄弟擁抱在一起的情景,過去的生活又重現(xiàn)在眼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幾十年的路走得有多么艱難。她沒有放棄,沒有低頭,沒有因為權(quán)勢和金錢而改嫁,她咬著牙,屈辱地給人家洗衣服、看孩子、打掃衛(wèi)生,帶著兒女們終于等來了丈夫被釋放的這一天。
舜瑤感到,此次鐘家兄弟見面非常難得,她建議:“大哥,你們弟兄在北京見面很是不容易呀,是不是讓淑青也來北京與你們見上一面?”
她的這句話讓剛到北京的桂枝感到很是生氣,她憤然地說:“他二嫂,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桂枝的眼睛里充滿了仇恨的目光。
廷碩非常傷感地對廷光講:“二弟呀,不是我們兄妹情分淺,要不是大妹的胳膊肘往外拐,在家里無事生非、稱霸蠻橫、認(rèn)家賊為母,我們家也不會是這樣的。她傷害桂枝的心有多深,桂枝對她的恨就有多深。”他心酸地講述了他們來北京之前,先回了一趟小城的事情。
廷碩二十六年前,離開小城后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判了刑期以后,回去的希望更加渺茫了。但是,他每時每刻都期待著回去的那一天,正是因為心里有了這個強烈的念頭,他才沖過了幾次生死的門檻。當(dāng)他獲得了可以去內(nèi)地探親的許可以后,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回老家看一看。
在小城,他與桂枝帶著孫子住在一家小旅館里,獨自一人回到了那棟充滿傷痛和忌恨的樓房前。他站在樓前,走了幾個來回也沒有勇氣跨進去,他不想看到那張死魚的長臉,更不想看到淑青那張沒有人性的面孔。他一天去看兩次那棟樓房,久久地徘徊在外面。他痛哭了兩天,試圖忘記那棟樓房。
就在他們坐上去北京方向的列車的時候,一個似乎遙遠(yuǎn)而又熟識的叫聲把廷碩支離破碎的心帶到了更加痛苦的境況之中。
“大哥!大哥!廷碩!廷碩!”的叫聲就響在他旁邊的一個座位上。廷碩循聲望過去,一張幾十年前的面孔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一驚,也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這難道是幻覺嗎?在這個中年男人的身邊,站著一個小伙子,廷碩立即就知道了小伙子是誰了。
那個喊廷碩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淑青的丈夫。這是巧合嗎?廷碩的座位就在他的背后。當(dāng)小伙子知道了這層關(guān)系后,他大聲喊了一聲:“大舅!”這一聲喊,揪起了廷碩無限的痛楚。
淑青的丈夫是廷碩的在東京大學(xué)的同學(xué),他見到廷碩很是激動,不顧一切地握住了廷碩的手,說:“大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為什么不去家里看一看呢?這幾十年,你大妹心里很苦,她心里一直惦記著你們呢!走吧!跟我一起回家去吧,我兒子今天不走了!闭f著,他讓兒子把所有的行李都拿下車廂。
廷碩攔住了他,說:“老弟,在這里聊一聊就可以了。外甥去哪里?”
那個男人說:“咳,咱們的家庭成分不好,孩子在這里找不到工作,只能去外地農(nóng)村干農(nóng)活,掙口飯吃吧!我是來送他回去的。”
廷碩看著那個壯實的小伙子,心里一痛。他不知道妻子去新疆是對還是錯,起碼自己的孩子在那里都上了學(xué),也都在城市里找到了工作,這是老天的安排嗎?
他們在車廂里聊了十幾分鐘后,火車就啟動了,廷碩與大妹夫告別以后,在車廂里與外甥聊了很多事情。中途外甥下車,他們分手了。
大哥的講述,勾起了他對家鄉(xiāng)的無限懷念。但他絕沒有勇氣回到那里看上一眼。桂枝仍然不同意淑青來北京與哥哥們相聚,舜瑤也不再提這件事情了。
廷碩兄弟兩人每天聊至深夜,對床夜語。他們幾乎天天喝酒,悲痛的時候,哥倆抱頭痛哭一場,借酒壓悲,悲喜酸楚揉搓在一起,他們爛醉了幾次。
廷碩在勞改期間學(xué)會了很多手藝,他可以同時用兩只手揉饅頭,會修鐘表、會干木匠活、會電工、會號脈、會拉樂器。他到了農(nóng)場以后,他的多才多藝遠(yuǎn)近聞名。
在北京,他們哥倆成雙成對地外出買菜、逛京城。他們游頤和園,走在長廊里廷光繪聲繪色地給廷碩講解廊檐上的繪畫。每一張繪畫上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越來越多的游客跟隨著他們,聽廷光講畫片上的故事,不知不覺,在他們身后聚集了幾十名游客。當(dāng)廷光看到人們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解的時候,他開始害怕了,他真怕被扣上宣傳黃色故事的帽子,一下子閉上了嘴巴。從他們身后傳來了一片遺憾聲和不斷的央求聲,廷光再也沒有開口。
二十六年以后,兄弟二人相見,是他們一生中最融和、最珍貴、最美好的聚會。他們之間沒有抱怨卻增加了更深厚的兄弟情誼。
益硯欽佩大伯的胸懷,問他:“大爺,你難道沒有想過嗎?如果當(dāng)年你不回來,現(xiàn)在在日本會是另一番狀況的,你不后悔嗎?”
廷碩聽了,眼睛里閃出了一道光芒,他說:“平進呀,當(dāng)年,我在日本有了工作,也想在那里買地置房,可是,你爺爺告訴我,我們是炎黃子孫,學(xué)習(xí)是為了報效祖國,是你爺爺讓我回來的,愛國嘛!我不后悔。
廷光忙接著說:“是啊,我們應(yīng)該為國家,為社會好好工作呀!孩子,記住任何時候,工作都是最重要的。”
益硯說道:“如果當(dāng)時大爺不回來,我們鐘家會是另外一種樣子的!蓖⒋T沒有說話。
廷碩來京,也讓廷光冰封了幾十年的心開始融化,他真誠地感激大哥千里迢迢來看望自己,希望大哥的才華得到更大的發(fā)揮。
短暫的相聚,無限的兄弟情誼,令他們兄弟二人難舍難分,廷光原諒了大哥過去所有的過錯。廷碩在弟弟面前后悔不已,他只求今后能夠再見到這個弟弟。
廷碩離開北京回新疆去了,廷光天天都在心里盼望著能與大哥再次相見。
盡管,廷光的一生經(jīng)歷了很多磨難,但是,他一直所擁有的高工資待遇,卻從來沒有因為家庭歷史問題和運動而減少和改變過,為此,他心里充滿了對黨和政府的感激。
文化大革命運動依然在全國各地持續(xù)進行,但混亂的局面已經(jīng)得到了控制。
1974年的秋天,益硯聽說一家表店要進一批瑞士手表,他興奮地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廷光:“爸爸,我很想買一塊瑞士牌子的手表,等了這么多年,總算有了機會!
廷光贊許地點著頭,說:“嗯,要買就買塊好表,你有能力就去買吧!”廷光知道,益硯工作了十幾年,他有這個經(jīng)濟能力。
佳茗聽說大哥可以買進口手表,她央求廷光:“爸爸,我也想買一塊進口小坤表!
廷光看了一眼大女兒,說:“你也工作十幾年了,買塊好表也不過分嘛!”
佳僑工作了很多年,一直渴望有一塊手表,她也抓住了這個機會,輕聲地對廷光說:“爸爸,我也有能力買進口手表,讓我也買一塊吧!”廷光看著三女兒認(rèn)真的面孔,也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
就在這個時候,益強出差到北京,他聽說哥哥和妹妹們打算買進口手表,特別激動,機會難得,他也想買一塊進口表。
廷光看到自己的兒女們都有了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他看到了一線希望,這些進口手表不用憑票購買,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他了解自己的孩子們,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工作,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小金庫,他們學(xué)會了積累和運用。
那是多么令人興奮的一天!四個兒女坐頭班電車去了表店,那里已經(jīng)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這是自文化大革命以來北京第一批進口手表上市。當(dāng)?shù)觊T打開的時候,柜臺前立刻就擠滿了人,手表來得不多而且價格很貴,令不少排隊的人放棄了買表的念頭。但是,鐘家的姊妹們卻很有自信,他們每個人挑選了一塊自己喜愛的手表。
當(dāng)鐘家兄妹四人各自懷揣一塊進口手表出現(xiàn)在廷光眼前的時候,他真是心潮澎湃!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天之內(nèi),家里竟然買回了四塊瑞士進口名牌手表。這是孩子們用他們辛勤勞動得來的錢買回來的手表,對于長期處在成分論陰影里生活和夾著尾巴做人的廷光來講,那一刻出現(xiàn)在他臉上的是這個世紀(jì)里最燦爛的笑容,四個孩子的臉上放射出的是自豪的光彩。
這一天晚上,鐘家的曇花一下子開了十二朵,大而白的曇花開放的那一刻,他們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欣賞著瞬間開放著的花朵。廷光望著眼前擺著的四塊手表,陶醉了。
舜瑤望著丈夫那張?zhí)兆淼哪,她的心有些痛楚。為了全家人的溫飽,丈夫賣掉了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手表上的金殼。如今,他自己卻帶著一塊跑跑停停的老手表。運動開始以后,鐘家一直被推向風(fēng)口浪尖,他們家的孩子們上班,踏踏實實地工作,從來沒有想過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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