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
“……謝謝簡老師。”秋晨竟感覺不到快樂,只是干澀地回答。她似乎永遠不會忘記,學英語專業(yè)的自己剛進公司時,與其他新聞學和中文系科班出身的編輯之間的差距,也不會忘記Ms.Bauer起初對她的刁難,更不會忘記簡老師曾經(jīng)對她的懷疑,認為她在佳人,也待不了多久。其實她中途不是沒想過要放棄,可是卻一直堅持了下來。她不過是為了一個夢想,而這個夢想,來自于一句玩笑話。
那是高三剛開學不久的一次動員會,全校的高三學生都被集結(jié)在階梯教室里,聽著校長口沫橫飛地鼓動。秋晨就靠在椅背上,聽著身后一排的顧知其跟他們班上的同學小聲聊天!拔覌屪屛覍W醫(yī),她說家里要有個醫(yī)生,以后生病什么的就不愁了!闭f話的是顧知其的好朋友馬瑞!皩W什么醫(yī),整天對著尸體解剖,你還吃得下飯?”顧知其趴在桌上,聲音從秋晨的腦后傳來,像下午三點的陽光,慵懶隨意!澳阋詾槲蚁氚。不是我媽總嘮叨。你媽不嘮叨你?你爸的公司,不等著你接手?我看你也就是出國學個工商管理的命!瘪R瑞嗤之以鼻!拔野值墓臼俏野值。跟我沒關(guān)系!鳖欀鋼u搖頭。”我早想好要做什么了。”“什么?”“戰(zhàn)地記者。我站在廢墟上譴責美帝國主義,身后就嗖嗖地飛子彈,多正義多震撼的場面!”
那年剛好爆發(fā)911,美國攻打伊拉克,每天的新聞里,都能看到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秋晨終于忍不住回頭,小聲地說:”你不怕被炸彈炸死?”瞪著他的眼睛,已經(jīng)有了些許怒意。顧知其笑笑:”要不你跟我一塊兒去?要死我們倆一起死!彼难劾餄M是輕松,那句話明明像是玩笑,卻有那么一股認真的,誓言的味道。秋晨頓時紅著臉轉(zhuǎn)回了頭。校長還在臺上慷慨激昂地陳詞,她卻滿腦子都是那么一句話。
他竟然邀請她一起死?
事到如今,曾經(jīng)的年少輕狂,早已經(jīng)在現(xiàn)實中灰飛煙滅。玩笑終究成為了一句玩笑。這世上大概除了她,沒有人會為顧知其這樣一句話,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她只是放不下。他的夢想,既然他自己不能實現(xiàn),那么由她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哪怕不能完全實現(xiàn),她的工作只是牽強地跟這個夢想搭了點邊,至少,她為了他,做了些什么。
地鐵站里出來,秋晨才發(fā)現(xiàn)竟然開始飄起了雪花。對于雪天,她一向沒有什么抵抗力,潔白的雪花,是她心底里最不愿想起的回憶。恍惚了片刻以后,她拉起大衣的領(lǐng)子,埋頭走上已經(jīng)濕滑的樓梯。
這個地鐵口一向人比較少,加上時間又早,所以耳畔除了秋晨自己的腳步聲,并無雜音。走到一半,忽然從上面沖下來一只黑貓,兩只眼睛散著綠油油的異光。秋晨下意識地往后一退,等她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在樓梯上的時候,已經(jīng)腳步踏空,身體后仰,只是一聲尖叫還沒來得及出口,便跌入了一雙堅實的手臂之中。她扶著那人的胳膊站直了身體,驚魂未定地抬眼,對上一雙平靜的黑眸。
漫天肅殺的風雪里,只有他眼中有些許沉靜的暖意。
“謝謝!鼻锍康皖^拉了拉衣襟,輕聲地說。那個人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他的五官挺拔干凈,有種成熟內(nèi)斂的英俊,尤其是那雙眼睛,似乎黑的深不見底,但又不覺得陰沉,反而是笑起來的時候,整個臉龐都淡淡地溫暖著。他指了指秋晨的腳下,有一絲詢問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秋晨順著他的手指低頭,發(fā)覺自己靴子的側(cè)面蹭到了不少泥灰,大概是剛才踏空的時候崴了一下。她晃晃腳踝,有一些刺痛,不過似乎并沒有受什么傷。“沒事。真是多虧了你了。你有沒有……”那個男人微笑著搖了搖頭,理了下剛才弄皺的衣領(lǐng)。雪花飄在他的肩頭,倏地沒入黑色的羊毛大衣里,沉寂無聲。
走上去公司的路時,秋晨發(fā)覺他跟自己同路,一直不緊不慢地拖在自己身后一步。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放慢了一步,改成跟他并肩,只不過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米的距離。她又不知道自己該跟這個陌生人說些什么,只好繼續(xù)保持沉默。過馬路的時候,一陣狂風刮過,她看見他低了頭,似乎咳嗽了兩下,但是又沒發(fā)出聲音。猛然間秋晨意識到,這個人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難道他……剛才她說的話,明明他都聽懂了的。也許他只是不能說話,卻聽得見?她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意識到什么似的,低頭對上秋晨的目光。她立刻躲開他的眼神,轉(zhuǎn)眼看馬路對面的紅綠燈。他那樣挺拔英俊,卻不能說話,秋晨不由覺得有一些遺憾。
他們進了同一幢寫字樓,兩個人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微笑了一下!澳莻……我去買早飯!鼻锍恐钢敢粯谴髲d里的便利店。那人還是不說話,點點頭,從大衣口袋里抽出右手,對秋晨擺了一下,便自己走向電梯間。他的背影,同樣沉寂,還有一點憂郁。
那天下班的時候,秋晨又一次碰見了他。秋晨加完班,路過公司門口的咖啡店,打算進去買塊蛋糕墊饑。她站在柜臺前,不經(jīng)意地一轉(zhuǎn)頭,便看見他坐在沙發(fā)上,捧著杯咖啡,飛快地在一個筆記本上寫著什么,寫完了,再遞給坐在他對面的人看,那人就輕聲說著什么,兩人一直這樣緩慢地交談著。接著,他似乎也是不經(jīng)意地一抬頭,看見了秋晨,會心一笑。秋晨忽然想到兩句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這明月清泉般的微笑,很有些熟悉的感覺。
或許是一旦偶遇以后,本來素不相識的兩個人之間便會生出某種奇怪的聯(lián)系,秋晨再一次見到那個英俊沉默的男人,竟然就在一個星期以后的周六晚上,而且是在一個她完全想象不到的場合。
那是家名叫”Forget”的酒吧,開在最繁華的酒吧一條街上,新裝修的店面,真的吸引了不少人。秋晨大學寢室里的好姐妹陸茜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女青年,剛一上大學,就組了樂隊做了主唱,整天跟留著長發(fā)的幾個男生夜以繼日地排練,練到今天,才總算開始在酒吧駐唱,因為樂隊里每個人都把工作了幾年的積蓄拿出來,合伙開了這家“Forget”。正式演出的第一天,秋晨被邀請去壯場面做觀眾,順便被要求在下一期雜志的搜店欄目里,給他們留塊版面打打廣告。
陸茜他們在唱了幾首流行的口水歌暖場之后,重頭戲的金屬搖滾開始粉墨登場。
秋晨一聽到吵鬧的架子鼓就開始有些頭昏,又不好擅自離場,只得端著自己的杯子,逃離了本來離臺過近的位子,在角落里找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剛舒了口氣,揉了揉被燈光閃得發(fā)暈的眼睛,秋晨便發(fā)覺自己的對面那張桌子邊坐下了一個人。
也許是燈光太過光怪陸離,她沒能一眼認出他來。直到他看著她的眼睛,像遇見老友那樣默契地笑了一下時,她才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震耳欲聾的強烈的搖滾樂里,她忽然覺得這個角落安靜了下來。就像那天的風雪之中,不期然地跌入他溫暖堅實的臂彎里一樣。明明只是個陌生人,她卻覺得他很熟悉。也許就是因為他暖意融融的微笑,雖然跟另外一個人笑起來的樣子完全不同,卻都有種讓人安穩(wěn)的奇怪力量。
他坐了下來,打手勢叫來服務(wù)員,指著飲料單點好了東西,便轉(zhuǎn)頭專心地看著臺上的表演。秋晨對于這種勁爆的搖滾樂確實欣賞不來,又發(fā)覺陸茜不斷地從臺上往她這邊瞄,只好跟著人群,該尖叫的時候尖叫,該鼓掌的時候鼓掌,竟然也很快覺得熱血沸騰起來。又一次跟著觀眾瘋狂地尖叫完以后,秋晨無意間往身邊的那張桌子上看了一眼。他也正笑著,斂眉頷首,輕輕地鼓掌。聽搖滾都聽得這么溫和淡定,這人大概有點官能障礙癥。秋晨剛想到這里,便怔了一下,尖叫對于他來說,似乎真的可能是有障礙的。
臺上的陸茜唱得太high,已經(jīng)開始下臺拉人上去陪她唱歌。她一向如此大方熱情,像朵熾熱盛開的玫瑰,秋晨最喜歡她這一點。陸茜的眼光顯然有問題,連著拉上去兩個人,都是五音不全,唱得不知所謂,底下的觀眾笑翻了無數(shù),好在那兩個人也不介意,抱拳大叫獻丑獻丑,加上本來來的人幾乎都是樂隊的親友團,所以整個酒吧的氣氛,無比熱鬧和諧。陸茜第三次下臺拉人,直奔著秋晨的方向而來。
秋晨心驚膽戰(zhàn),看著她沖過來,倒不是對著自己,而是拉住身邊那人的胳膊,就要把他往臺上拖。而他一臉尷尬的神色,滿腹欲言又止的樣子。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