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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可是誰想到政府竟然防到了這一手,不提罰款,直接拿人下獄或者動用推土機鏟房子。如果哪個大肚婆躲起來拒不露面,則將其家人下大牢,直到孕婦現(xiàn)身接受藥物或者刀子的規(guī)勸。那時候,風(fēng)聲鶴唳,王家佬自顧不及,我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卻沒有法子。我爹給王家佬傳話,問要抄家了怎么辦,王家佬沒有回音。問自己要被警車帶走了怎么辦,王家佬還是沒有回信。問要出事了,孩子們怎么辦,王家佬還是沒個聲音頭傳來。我爹也不是孬種,可那場運動聲勢太浩蕩了,我爹完全懵了。最后只好犧牲我,因為家里有五個孩子,少不得爹也少不得娘。聽政府的話,將我給打掉,我媽還能領(lǐng)營養(yǎng)費。我媽吃了打胎藥,那邊王家佬就趕過來了,好像被扼殺的不是我爹我媽的親骨肉。他質(zhì)問我爹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他通個消息,如果做掉的是個男孩怎么辦。王家佬想兒子想瘋了,蹲在那里痛心疾首,吸了好幾根悶煙,罵我爹不守信用。事情到這份上,我爹只有被罵的份,想解釋叫怨又開不得口,只木樁樣豎在地上。

然而我的命大得很,打胎藥對我是一點效果沒有,反倒是我媽,因為打胎打不下我,倒惹了一身的病,這個就不細(xì)說了,說了我心里難受,覺得對不起我媽,不該生下來。我媽說起往事,還覺得奇怪,說當(dāng)初就怎么打不掉你呢。我說,那是因為我要到這個世界上有一番作為。但不要我明說,我媽昏花老眼也能看出我不是一個能耐人,頂多在我媽肚子里折騰我媽,出了我媽的肚子折騰自己,到哪都讓人看了煩。

打胎藥是我的第一關(guān),政府本來是非得把我血肉模糊地取出示眾不可,比如動手術(shù),但是因為我媽的病身體,他們害怕一尸兩命,才對我網(wǎng)開一面。我媽說,你以為真是放過你啊,政府不知道多壞呢,知道打胎藥對你已經(jīng)造成傷害,生出來不是癡子就是殘廢。我媽有時候看著我說,要是高點就好了,高一點就不愁媳婦了。我就往上蹦,逗我媽,說這么高可以了嗎,這么高可以了嗎。我跳起來也就潘長江那個,小時候我還看不出來,一直到初中,我爹我媽就等著我發(fā)育了,結(jié)果,毛都長全了個子還是死的。我媽說,都是那時候該死的藥給吃的,說要不吃藥肯定一個帥小伙,說那是先天性不足。由此可見,我雖然當(dāng)時一口氣沒被打掉,可還是落下了殘廢之身。

王家佬眼見得我逃過一劫,于是心眼又活了,兩家又開始走動,到底是錢財通神,在他的周旋之下,我姑母可是毫發(fā)無傷,養(yǎng)得白白嫩嫩的,像畫張上的觀音菩薩,哪像我媽,遭到驚嚇,被灌藥水,一身的病,沒有個斷時。人都說病伢病伢,女人有身體的時候總會害點病,可沒有像我媽這樣的,也就是說,沒有一個細(xì)伢像我這樣的,給一個女人的身體造成這樣一場地震。王家佬來往幾次,終于漸漸灰心,他也覺得我能生下來就很不容易,要是還正常那簡直就是奇跡了。可他又是最期待奇跡發(fā)生的,因為,說到底,他對自己和我姑母沒有自信。這樣,時間慢慢過去,臨盆的日子近了。

說來奇怪,兩家孩子出生的時間還很接近。當(dāng)時,兩家都是忙于做接生的準(zhǔn)備,所不同的是,王家佬有錢,生產(chǎn)被安排在醫(yī)院里,趙家佬沒錢,所以只找了個接生婆來家里。我生出來的時候沒有氣,是個死的。那接生婆有經(jīng)驗,知道是假死,拎著我的兩條小腿,就把我拎倒過來了,然后掄起巴掌,在我屁股上狠狠甩了兩巴掌!芭九尽眱陕暣囗懞,信不信由你,小喇叭就吹響了。孩子落地都會閉著眼睛瞎哭,因為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哭,而我知道我哭是因為疼,是因為屁股上的疼,到現(xiàn)在我屁股上那兩巴掌印還在呢。我媽說,那叫閻王印,是給閻王板子打的。為什么閻王要打我板子呢?我媽說,是因為我不想投人生,知道來人世只是吃苦走一遭。我死的時候,別的都煙消云散了,我就等著“啪啪”掌屁股的聲音傳來,這就可以界定我的生前和死后了。

我爹聽到我能哭出聲來,高興他終于能交王家佬的差了。他讓人趕緊去給王家佬送信,說是生了一個男孩。我爹現(xiàn)在就在等著王家佬來把我抱過去了,可捎回來的消息卻讓他倍受打擊,那邊,我的姑母也生了個男孩。我爹難得清醒,想,千算萬算,怎么就沒想到兩家都生男孩呢?還好,這個時候我不在他手里,說不定我爹會把我像一塊磚頭樣砸到地上。

接生婆讓我爹給我取個名字。我爹可沒想到這件事,他只以為我會姓王,取名字的事再不要他煩心。我爹揮揮手說,他排行老三,就叫老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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