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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三十三章(1)

【三十三】

田常規(guī)四十萬的定銷房,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她心上,只要她一說出來,這

重壓就不會再壓在她一個人心上了,大家無論愿意不愿意,事實上都會替她分擔(dān)一些

的。但是萬麗不會說,至少現(xiàn)在不會說。

·【三十三】

和葉楚洲的再次見面,是在向一方安排的歡迎宴會上。與當(dāng)年相比,葉楚洲身上少了一些張揚,多了一些沉穩(wěn)和內(nèi)斂。正因為如此,萬麗就更明白了,與葉楚洲打交道,絕不會比向一方輕松,而與葉楚洲打交道又是萬麗上任伊始就不可避免而且是首當(dāng)其沖的事情。葉楚洲在科思退出科輝群樓的一小時時間里,已經(jīng)拿出了談判的方案和條件,葉楚洲甚至在萬麗還沒有進入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進入了。

開瑞原先在周洪發(fā)手里時,和科思集團簽了共同接管和開發(fā)科輝群樓的合約?戚x群樓地處滄平區(qū)中心地段,這里也是南州市的中心地區(qū)。因為在這個區(qū)域內(nèi),不允許建高樓,數(shù)年前由深圳一家公司前來開發(fā),拍定以三、四、五三個層次錯落有致的群樓的形象,建成富有個性的南州科輝廣場。后來受到東南亞金融危機的影響和全國房地產(chǎn)業(yè)整體滑坡的沖擊,事情沒有做下去,一大堆的爛尾樓,占了市中心大片的面積,使這塊地方成了南州市臉上的一個難看的疤,而且一拖就是幾年。

這就關(guān)系到南州的臉面,關(guān)系到南州的形象了,市委市政府經(jīng)過反復(fù)探討,覺得這件事情不能完全任由市場運作了,若任由市場運作,也可能隨著房地產(chǎn)業(yè)的再度興盛,很快就能解決問題,但又有誰能保證這個“很快”將出現(xiàn)在什么時候,政府不能等,南州市的臉面不能等了,于是,這個棘手的半拉子工程,就硬生生地從周洪發(fā)手里塞到了萬麗手里。

而此時的萬麗,可不比周洪發(fā)財大氣粗,揮金如土。這些年來,周洪發(fā)確實是白手起家,創(chuàng)造了驚人的業(yè)績,使得房產(chǎn)公司的實力一躍而成為全市國有企業(yè)中的龍頭老大,據(jù)說實際上的真正的盤子,已經(jīng)超過了上市的物資集團。一個普普通通的房地產(chǎn)公司,僅僅靠造房子賣房子能夠達到如此的水平,確實令人刮目相看。但也正是這個周洪發(fā),經(jīng)過幾年的時間,又將自己創(chuàng)造的這個神話帶入了一個后神話時期,他幾乎揮霍盡了他自己創(chuàng)下的業(yè)績,不僅中飽私囊,也喂飽了一些領(lǐng)導(dǎo)干部和合作伙伴,最后終于親手把自己和自己的業(yè)績一起葬送了。

本來,萬麗也沒指望周洪發(fā)能給公司留下什么更多的實力,但畢竟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周洪發(fā)再怎么折騰,能將這么大的攤子折騰個精光嗎?但結(jié)果卻是萬麗始料未及的,公司的經(jīng)濟崩潰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萬麗面對這樣的賬目,幾乎目瞪口呆了。

接踵而來的,就是先前周洪發(fā)簽下的合作項目,紛紛上門來了,有的是要借機而退,像科思,也有的是一心要做的,怕?lián)Q了老總事情黃了,都趕緊來打探、來催促。經(jīng)濟出了問題,公司自己的立項可以暫緩,但是與人合作的項目卻是身不由己的。

萬麗還沒有開始工作,就幾乎走入了絕境,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方式上馬四十萬的定銷房,需要的當(dāng)然就是錢。田常規(guī)已經(jīng)說過,錢他是沒有的,得靠萬麗自己去想辦法,所以,一方面,萬麗要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回收前任投入后的產(chǎn)出,同時又要節(jié)省手中的每一個銅板,這樣才能籌集盡可能的資金。但現(xiàn)在所有的事情都是事與愿違,她不僅無法攥到錢,根據(jù)公司的運程,還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拿出相當(dāng)?shù)馁Y金去實施周洪發(fā)的那些合約。

科輝廣場的爛尾樓更是首當(dāng)其沖,因為這里邊還有更多的政治因素,畢竟是市委市政府特別關(guān)注的項目,是南州的臉面,周洪發(fā)都不得不接下來了,到了萬麗手里,萬麗無論怎么難也不能說,我不干了。

科思的退出,其實對萬麗來說,倒是一件好事,萬麗可以借此機會,強調(diào)自己的困難,至少將這個項目推遲一點再說。但哪里想到,科思剛剛退出一個小時,葉楚洲就進來了,如果僅僅是葉楚洲想進來,萬麗也還可以以其他借口推托,但葉楚洲偏偏還驚動了惠正東,惠正東一關(guān)心這件事情,萬麗還有什么話可說?

萬麗何曾想到,自己到房產(chǎn)集團上任后召開的第一個會議,研究的就是和葉楚洲合作的科輝群樓的項目。其實,在會議召開之前,萬麗心中還存留著一絲僥幸,她希望有人在會上提出反對意見,只要有一點星星之火,她就要將它煽動成燎原之勢,將科輝群樓燒毀在爛尾階段,她就可以抽身退出,專心打造田常規(guī)要的動遷定銷房了。

可是沒有星星之火,一點點火星子也沒有,沒有任何人覺得房產(chǎn)集團應(yīng)該扔掉科輝群樓,尤其是耿志軍,對科輝群樓更是死死抱緊。會議一開始,萬麗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請大家都談?wù)勛约旱目捶,科思(xì)Я耍敲纯戚x廣場這個項目,是不是還能夠成立?耿志軍立刻接過話頭說,科思?xì)Ъs,不是葉楚洲接了嗎?那就把葉楚洲當(dāng)成科思,不還是一回事?不存在什么項目不成立。萬麗道,耿總,你覺得葉楚洲就是科思,這是你的想法,并不是事實,事實是:葉楚洲是葉楚洲,他不是科思,他的談判條件和科思是不一樣的。

原先房產(chǎn)集團和科思的分布是南北分的,葉楚洲的談判條件,就是將南北分改成東西分,葉藍房產(chǎn)要拿群樓的東半側(cè),他們可以用追加投資的方式來彌補。耿志軍道,他當(dāng)然是要占盡好方位的,彌補,有些東西是無價的,拿什么來衡量,彌補多少算是彌補?萬麗說,其實,拿群樓西側(cè),也不是沒有好處,雖然東側(cè)面向廣場,但西側(cè)也有它的有利之處,至少,它沿步行街的面積不少于東側(cè)面向廣場的面積,何況,葉藍愿意追加百分之八的投資來擺平這個合同。大家都在心里飛快地算了一下百分之八是多少,這個數(shù)字相當(dāng)可觀,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打倒了,包括耿志軍,他雖然嘴上硬,但心里明白得很,房產(chǎn)集團的資金是個大難題,這是第一,第二,也是令耿志軍不得不重新審視萬麗的原因,一開始葉楚洲提出的明明是追加百分之五的投資,短短的幾天時間,萬麗將百分之五增加到百分之八,耿志軍不得不對萬麗另眼相看了,雖說只有三個百分點,但由于基數(shù)高,這三個點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

萬麗注意著大家的神態(tài),繼續(xù)加了一把火,說,其實,大家也都清楚,我們也無法否認(rèn),我們手里沒有多少錢,所以我認(rèn)為,葉藍的方案我們可以考慮。耿志軍沒有再發(fā)表高見,其他人也就一一點頭了。萬麗以較快的速度將這個項目的大致方向確定了下來。其實,從內(nèi)心深處說,萬麗是非常希望這個項目進行不下去,至少是能夠緩一緩的,如果會上有幾個人,哪怕一兩個人對這個項目提出疑義,加以攻擊,她一定會抓住機會的,但是沒有人提出來,更沒有人能夠體會她的心情,相反的,誰都以為這是替市委市政府做的形象工程,萬麗一定會不顧一切地爭取早日上馬的,所以,即使有人確實是持有疑義的,恐怕也不會說出來。

所以,會議走到這一步,萬麗也明白,讓這個項目下馬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了,但她還是作了最后的努力,口氣鄭重地說,最后,其實也是最主要的問題,無論葉藍投入多少,只要我們還占著科輝群樓的百分點,那我們就要投入,問題是我們拿什么去投入?耿志軍的臉色又驕傲起來,口氣又大起來,這個,我早先跟周總也說過,這是我的事情。萬麗說,耿總,你那邊做抵押貸款有把握嗎?耿志軍說,沒有把握的事我一般不說。萬麗果斷地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那就好,耿總,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散會后,耿志軍話中有話地對萬麗說,我有個感覺,萬總好像不是來造房子,而是來斂財?shù)。耿志軍這話,沒有在會上當(dāng)著大家的面說出來,已經(jīng)算是給萬麗面子了。萬麗聽了,心里一動,差一點對耿志軍說,你的感覺很準(zhǔn)確。但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去。其實,在剛才的會上,萬麗也已經(jīng)幾次欲言又止,田常規(guī)四十萬的定銷房,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她心上,只要她一說出來,這重壓就不會再壓在她一個人心上了,大家無論愿意不愿意,事實上都會替她分擔(dān)一些的,她的壓力就不會那么大。但是萬麗不會說,至少現(xiàn)在不會說。

一眨眼又是周末的下午了,萬麗這一整天都一直在埋頭看材料。下午三點以后,伊豆豆進來兩次,想說什么,卻不說,又退了出去,第三次進來的時候,萬麗不耐煩了,說,有事就說。伊豆豆支吾了一下,說,也沒什么事。萬麗沒好氣地道,沒事老這么進進出出干什么,你以為這是你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伊豆豆沒來由地被嗆了,要是在平時,她可不能吃這個啞巴虧,非扳回面子來不可,但今天不行,今天她有求于萬麗呢,只得忍氣吞聲,賠著笑臉,說,哎呀,萬總,別發(fā)脾氣嘛。萬麗也意識到自己脾氣大了點,但滿腹的心思,一腦門的麻煩,使她輕松不起來,更笑不出來,只是稍微地嘻了一下,就向伊豆豆揮了揮手,要她出去。伊豆豆卻不走了,固執(zhí)地站著,說,你也不照照鏡子,看了一天材料,看成個黃臉婆了。萬麗嘴不應(yīng)心地應(yīng)付著說,那是那是,哪個美得過你伊大美人。伊豆豆說,到下班時間啦。萬麗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伊豆豆,怎么,你想干什么?伊豆豆說,女干部聯(lián)誼會今天晚上有個茶話會,她們在清風(fēng)茶坊等我們,你忘了?萬麗先是一愣,趕緊去看臺歷,臺歷上果然寫著,說明她是答應(yīng)去的,但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時候答應(yīng)了的,還以為自己真的忙昏頭了呢。但一看伊豆豆臉上怪怪的樣子,再仔細(xì)一看臺歷上,分明是伊豆豆的字跡,立刻明白了,說,伊主任,你怎么能這樣?管伊豆豆叫伊主任了,可見萬麗是真的很生氣。伊豆豆兩手一攤,無奈地道,對不起,萬總,我也是沒辦法,她們追了我好幾次,說這次活動主要是為你舉行的,要給你給我祝賀。萬麗一聽“祝賀”兩字,又來氣了,道,祝賀?有什么好祝賀的,又沒有升官發(fā)財,又沒有撈到什么好處——說著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伸手一推,把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材料推開去,道,什么爛攤子!伊豆豆說,就是呀,像我,還暗降了半級,還不如——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嘆息一聲,又道,不說了,再說也來不及往后退了,只有往前走啦。萬麗道,伊豆豆你也太過分,說都不跟我說,就自作主張。伊豆豆說,我也是替你著想,人家約了幾次,你再不去,會說你架子大,又是田常規(guī)的紅人啦什么的,又是什么啦,我不想讓人家說你怪話。萬麗說,那你至少得跟我商量一下嘛。伊豆豆道,一個星期,你有多少時間能讓我跟你說幾句工作之外的話?萬麗說,你自作主張答應(yīng)了,萬一今天晚上我這邊有應(yīng)酬走不開,不是又添麻煩?伊豆豆說,你的應(yīng)酬,我替你安排掉就是。萬麗氣道,伊主任,誰給你的權(quán)力?伊豆豆說,你給我的嘛,你說的嘛,可去可不去的應(yīng)酬,替我推掉。

萬麗干瞪著眼,過了好半天才問,那今天,你推掉了什么?伊豆豆說,今天?今天沒什么——她本想蒙混一下,但畢竟沒敢,只得說了出來,今天本來是雙閎房產(chǎn)想約你吃飯的。萬麗一聽,跳了起來,伊豆豆,你——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伊豆豆說,我才來幾天,我想干呢,所以才替你推掉。她見萬麗真的很生氣很急,才把口氣放端正了,認(rèn)真地說,萬總,你跟從前不一樣了,我覺得,這樣不好。萬麗一愣,欲言又止。伊豆豆卻欲罷不能了,萬總,從前的你,碰到任何事情都不慌不忙,沉著冷靜,雖然從年齡上講,你只比我大一歲,但我一直覺得你是我們的大姐姐,連陳佳、李秋她們,背后說起來,都服你的。萬麗嘆息著說,唉,此一時彼一時啊。伊豆豆說,只要心態(tài)不變,此一時也好,彼一時也好,還都是你,沒什么可怕,更沒什么可著急的。萬麗說,伊豆豆,有些事情,你不了解。伊豆豆說,萬總,你看得太重。萬麗緩緩地點了點頭,又緩緩地?fù)u了搖頭。伊豆豆說,就說雙閎房產(chǎn),明擺著的,急著要跟我們合作,我們拿什么去跟他談,既然我們不具備條件,談也是空談,但雙閎也實在是沒什么眼色的,他們連萬麗想做什么都沒有搞清楚,就急投上門來,能成嗎?萬麗說,我想做什么,你知道嗎?耿志軍知道嗎?還有公司上下,他們都知道嗎?伊豆豆沒有正面回答知道還是不知道,卻說,其實有些事情與其一個人壓在心里獨自承擔(dān),不如說出來,讓大家一起分擔(dān)。萬麗說,你是不是說,你們都知道,我這是在掩耳盜鈴呢。伊豆豆說,別人我不知道,我呢,老實說,我應(yīng)該是有點數(shù),田老板要你做定銷房嘛。萬麗說,你猜的?伊豆豆說,我沒有那么聰明,是老秦幫我分析的。伊豆豆說了這句話后,萬麗立刻停頓下來了,伊豆豆也停下來,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什么。過了好一會兒,萬麗把桌上的材料簡單整理了一下,站了起來,說,你跟她們約了幾點?伊豆豆說,下班后,六點左右吧。萬麗說,今天周末,路上會很擠,早一點走吧。伊豆豆反倒有點不安了,道,不怪我了?萬麗說,你說得不錯,我看得太重,從前的我,瞧不上那種拿不起放不下的人,現(xiàn)在的我,換工作才幾天,也已經(jīng)變得拿不起放不下了,不就是因為田書記找我談了話——她邊說邊自嘲地笑了笑。伊豆豆本來是勸說萬麗的,現(xiàn)在萬麗已經(jīng)一步到位地說了自己的問題,伊豆豆就不好再說了,反而顯得有點尷尬。其實,伊豆豆又何嘗不明白,別說萬麗,換了任何人,大老板找談話了,誰也不可能做到無事似的,一身輕松。她伊豆豆也算是瀟灑,也算是于仕途沒有多大興趣,卻也同樣逃不脫這樣的束縛。

在每一個走著仕途的人來說,這一種束縛與生俱來,又與生同在。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悲也在此喜也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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