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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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
冬日從梁背上過去了,刮了一夜風,寒寒的透心,山坡都冷出了牙顫的響音。到了來日,太陽便跟隨著暖暖地照下,小小大大的村落們,抖抖縮了整個隆冬的肩膀,舒展著挺挺地立在陽光下的山腰上、小河邊、池塘頭,還有坡腳下。
起早的村人,閃圓面東的大門,日光燦燦著撲在他的臉上,他心里呀了一叫,用手在臉上抹一把,日光還在臉上鋪著,眼卻開了,他罵說,操他奶奶,睜不開眼。
這時候,狗從院里竄出來,閑逛在村街上。
忙了一夜的貓,溜著墻根往家走。
出窩的雞,飛跳到大門口,公然做著情事,完了,原地打轉著飛。
村落醒了。有人挑著糞擔朝責任田里走,糞味在早晨的清新里散開,像丟進河里的一塊黃土。水渾了一線,越發(fā)顯出河水的清麗。二嬸立在大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嘴清氣,嚼嚼咽下,問說:
“你見我的婆婆沒?”
一個男人從村頭走回來,挑著空籮筐。
“又跑了?”
“我一醒,床就空了。”
“你們得給她治治病。”
“吃過兩劑藥,花了十多塊,都是冤枉錢。”
男人嘆了一口氣,說找找大醫(yī)院,二嬸說,她也將近七十歲了,除了瘋,沒別的病,能吃能喝,又不靠她做什么家里活,治不好了白花錢,興許瘋著也是福。倒也是,男人從二嬸面前走過去,說我沒見到她,就迎著一堆草糞拐走了。
在門口立一陣,二嬸將手擱在額上,瞅瞅爬上山頂的一輪太陽,回身開了雞窩門,又把豬圈的豬趕出來,轟到村邊的一塊麥田里。有人在梁脊上喚:二嬸,那是我家的地--二嬸再把豬朝前趕了,看那豬啃了一陣麥苗,回來時又見自家的雞在墻下刨食,刨了手掌樣一淺窩兒,那窩里居然有一芽嫩嫩的黃草,如剛吐頭的一棵豆芽。二嬸把雞轟開,彎腰拂掉芽上的灰土,將芽拔掉捏在手里,急步回到院落,直在院中央,對著廂房大聲地叫:
“妮子,你睡死啦!”
從窗里走出一個聲音:
“沒睡死!
“沒睡死還不起床!”
“起床干啥兒?大冷的天。”
“暖和了,地都發(fā)芽了!
“礙我啥兒事兒?”
“你不怕把光景睡回去!
“那才好呢,我再睡一冬!
“天暖和你去把那笤帚賣掉吧!
“今兒鎮(zhèn)上又不逢集日!
“起來去把奶奶找回來,一夜不在家!
二嬸開始燒火做飯,炊煙一絲一縷從房檐升起,金亮金亮地散在空中。山喜鵲在房頂上雨一樣啁啾,二嬸從灶房出來,手里的木柴還燒著黃黃的火苗?粗窍铲o,二嬸說怕是棒子今兒該來信了吧。并不等誰回話,也沒人會向二嬸回話,二嬸說著,將著火的燃柴塞進火灶,到房檐下,從玉蜀黍吊兒上摘下一棒穗兒,剝掉,撒向院落,房坡上的喜鵲便擠著擁著飛下來,搶著啄粒兒。
“你倒大方,雞都舍不得吃!
妮子已經起床,豎在屋門里,如塑在一方木框中的泥像,眼角有白濃濃的跟屎,一個孩娃捂在胸上,吊著她的奶。她的胸脯敞著,映著太陽,亮滑得如一塊白綢,可她立直的脖子很黑,如一截從火灶抽出澆滅的燃柴。
“你別管!倍䦆鹫f,“閑下多想想咋樣管著你男人!
妮子還是走出來,趕走了滿院的野喜鵲。
“讓雞吃了也能生個蛋。”
二嬸瞅著飛去的喜鵲們。
“你兄弟今兒有信來!
妮子從大門外把雞轟回院。
“信,信!我的事你也該上心想一想!
“想了怎樣?你自己沒能耐攏住男人的心!
妮子不再說話,惡了二嬸一眼,轉身出了門。鍋里的湯已經滾漫出來,灘了一鍋臺,從一條裂縫朝下流。二嬸取過一只碗,去接那飯湯,用手抹著將那鍋臺上的飯湯擦進碗兒里,又把碗里的倒進滾鍋里,拿手在衣襟上擦干凈,坐下燒火了。火灰輕悠悠地飛揚著,落進飯鍋里。
太陽已經很高,山坡上金著一片,做活人的影子又細又長,從這條溝伸到那條溝。妮子喂著孩娃的奶,在村胡同里走來走去,見人便問,你見我奶奶沒?你碰見我奶奶沒?人都說:沒見。又問你男人現在咋樣?她說:
“他死了!
那人就怔住。
“你說啥兒?”
妮子重復:“他死了,讓炮彈炸死了!
那人說:“別咒人家,當兵的忌咒!
妮子說:“他活該!
那人走了,妮子望望人家的背影,朝麥場上走去。十三里梁村有十七戶人家,場上有十七個麥秸垛,妮子把十七個陳舊的麥秸垛找遍了,沒有奶奶的影兒。又到村那頭玉蜀黍桿堆里找,仍是沒有,就慢步回來,到一棵樹下,看見村里的水浪正在整他包里的剃頭工具。妮子說,你去鎮(zhèn)上,浪?水浪說哎。妮子說掙了不少錢吧,水浪說找女人睡覺用不完。妮子乜一眼他,說我跟著你學學吧,總在家閑著不是辦法。水浪整完東西,抬頭盯著妮子,詳詳細細打量,眼飽了,笑了笑,說:
“行啊,白天跟我學,夜里陪我睡!
妮子臉上死著青色。問:
“你娘不是夜夜都閑嗎?”
水浪脖子哽一下,嘟囔一句啥兒,背起行囊走了。水浪在鎮(zhèn)上開了一間發(fā)屋,名字很雅靜,是從洛陽移植的名,叫咪咪發(fā)屋。水浪早先在部隊時給全連人理發(fā),技術日漸高了,回來時下決心洗手不干,一家人都說餓死不當剃頭匠?扇兆泳昧,熬不過錢。娶媳婦要錢是理上的當然,不料的是,趕集到鎮(zhèn)上,到誰家討口生水喝,也要一碗二分錢。這在先前都是不曾有過的事,且早先一盒火柴二分錢,眼下一盒一毛錢,盒子還沒先前裝得滿,磷頭還沒先前凝得大,水浪就不得不到鎮(zhèn)上開發(fā)屋。他在門額上寫的是發(fā)屋,可人們仍說那是剃頭鋪。水浪朝前走一程,剛走出大樹的陰影,忽然立下,旋回身來。
妮子仍然站在那樹下。
水浪說:“妮子,我說的是真的。”
妮子說:“你不是不知道我還沒離婚!
水浪說:“反正他不想要你了!
妮子說:“我懷里抱的是他的娃。”
水浪說:“他要三年五年不回家,苦得還是你!
妮子說:“我樂意!
水浪說:“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死心眼!
妮子說:“以后你看我眼睛正經些!
鎮(zhèn)上比你好看的女人多得是。擱下這么一句,水浪大步走了,肩膀一松一聳,走得很快,仿佛這一去,再也不會回來似的。水浪一走,妮子臉上慢慢浮著一層灰色,人微微縮了些,她把孩子的嘴從奶上拉下,按在肩上,悠蕩著晃動,直盯著水浪走離村街,上了大路,還不見水浪有回頭一望,便眼角掛了紅潤,踩到身邊的一塊石頭上,嘶著嗓子叫:
“水浪--路上你讓汽車撞死!”
水浪回喚:
“你男人明天就碰上打仗,后天讓地雷炸死!”
他回頭了,喚時還用手握成喇叭接在嘴上。妮子擦了眼角的淚,嘴唇上哂著一層淺笑,從石頭上跳下來,說炸死才好呢,然后轉身往家走。太陽已經升到村頭,如燒在樹上的一團火,飯早的人們,已經一手端著飯碗,一手拿著烙饃,左手還夾著一只菜碟子,蹲在日光下的石頭上。見了妮子,問說沒找到你奶?妮子說不見影兒。吃飯的人又說,吃飯吧,她丟不了的。便把湯喝出了流水的聲音,妮子便從那聲音中走過去。
二嬸又在家里剝著玉米喂喜鵲。
妮子說,又喂。
二嬸說,你兄弟今兒準來信。
二跑老日
一行隊伍從十三奶奶面前走過去,扎進了縣城。開過去的汽車,隆隆如從天上滾下的旱天雷。日光很黃,冬日的溫暖蕩漾在山坡上,馱著糧食的大馬,走在隊伍的中間,遠遠眺望在山梁的頂端,山下的隊伍,仿佛一截流動的河,碰出的叮當聲,清清泠泠朝著山坡上響。
“原來這就是日本人!
梁上的村人們,忽然從隊伍中找不出同自己的異樣來,敗興地坐下端著下巴看,如同看一行娶親的隊伍從村頭吹著嗩吶走過去。男人們立得靠后,女人娃兒坐在他們面前,還有人盤腿坐在他們腳上。山坡上掛著的白羊,依然地啃著冬干的野草。有麻雀也依然立在羊頭上鳴叫。女人在喚:妞妞她爹,給你燒的紅薯熟了,回去吃吧,晾在鍋灶門口兒。男人說,我再看看,日本人個兒不高,有啥兒好兇的。一會兒冷了,女人擠過去,把男人拉到身后,說你走吧,我看看回去跟你學說學說。女人立到了男人的位置上,男人走了,問燒了幾塊紅薯?女人沒回頭,說燒了三塊,夠你吃的。就這個時候,冷丁的,有了一排子槍響,聲音又冷又滑,從人們耳根下穿過去,把人們嚇怔了。
有人喚:“日本人放槍啦!”
有人問:“呀,這就是槍響?”
有個老漢說:“我們沒動,他們憑啥兒打槍?”
接下去,有個女娃驚叫著哭:
“我娘死啦,我娘頭上流血啦--”
“都來呀,我娘頭上流血啦--娘!娘!”
村人們回過身去,便都看見一個女人倒在路邊上,血如水似的咕嘟嘟朝著地上流,浸出一團團的紅泥來,腥氣很大,女人的手還雞爪似的在地上抓。跟著有誰看見了,嘶聲地叫--羊!羊!人們再朝羊群望過去,看見山坡上倒著幾只羊,羊血嘩嘩啦啦地流,羊腿在空中踢來蹬去,似乎踢那正暖的太陽。過一陣,羊腿不動了,就翹在黃爽爽的半空,死了。別的羊,驚一陣,醒過神來,朝著這邊的人群跑,于是,村人們望著羊群,又看見了從那隊伍中跑出來幾個人,端槍朝著這山坡上追。
十三奶奶最先喚:
“快跑啊--老日來啦!”
“快跑啊--老日來啦!”
十三奶喚著,回身拉上自家的男人便往嶺上跑,跟著人群就散亂開來,腳步聲踢踢踏踏,雨點一樣砸下。嶺上的黃土路,揚起很高的塵灰,像一群驚馬從梁嶺上跑過去。女人們的尖叫,孩娃們連天扯地的哭,還有跟在身后驚了的羊群,把山坡、山溝、河面、田里,到處弄得是駭人的聲響。
又有一排子槍聲跟過來。
膽大的狗爺跑著突然立下叫,都別跑了--日本人打的是羊,他們要羊吃,都別……
可不等狗爺喚完,有顆子彈從狗爺后心穿透飛上了天,狗爺撲通一聲栽倒了,悶悶的,如倒在麥場上的一堆糧食。人們回頭瞄了瞄,叫了幾聲狗爺、狗爺,不見有應,就越發(fā)跑得快。
有人往十三里梁村跑。
有人喚,不能進村,老日跟在屁股后--
女人們說男人,你回去把箱子的半匹藍布拿出來。男人吼女人,不要命啦!女人就哭,那是我的陪嫁呀!那是我的陪嫁呀……
十三奶年輕,深山里人,娘家門口的山一早一晚高得連著天,從太陽出到太陽落,這些時候才能看清山是和天分著的。山路跑慣了,黃土嶺跑起來比別人快許多。她扯著男人跑在最前邊,快到村頂時,說男人你快回去把孩娃抱出來,見男人不應,又猛拉一下手,說你是男人,快回家里,孩娃還在床上睡著哩。仍不見有應,十三奶腳步淡慢下,回身一看,才知道自己手里拉的不是自家的男人,而是村中楊姓的一個傻子。傻子握住十三奶的手,跑得一臉漲紅,還看著十三奶傻呵呵地笑。十三奶急了,立下,把傻子的手扔到一邊,茫茫地看著人群喚:
“娃他爹--娃他爹--”
村中幾十口人從她面前跑過去。
她又茫茫她問:
“誰見了俺娃他爹?誰見了俺娃他爹?”
有個聲音:
“我看見他朝東溝跑去了。”
該挨槍的!十三奶罵一句,跳下一條土堆,風樣朝村中旋過去。有人說,日本人在后邊,你不能回村呀!她回頭,我娃還在床上哩。十三奶跑著,眼前的土地如被她一步一步吞進了肚子里。到村后她沒有往街上跑,翻過后院墻進去,又翻過后院墻出來,抱了孩娃,還在口袋塞了幾塊紅薯。她翻過院墻時,日本人已到了梁上,嗷嗷的叫聲很古怪地傳過來。
十三奶沒有再敢往嶺上跑,她捂住孩娃的嘴,南一拐,鉆進了一片落完葉的槐林,跑進了一條溝,躲進了守羊圈的窯洞里。
在那窯洞里,她沒有聽見村里有聲響。
一天沒聲響。
太陽遲遲地落在背后山梁上,一抹余光淡紅地染著村莊最高的房脊和樹梢。十三奶小心著走出窯洞,拍拍身上的羊腥味,抱著孩娃,遠遠看那村莊的房屋安穩(wěn)地臥著,野雀悠閑地在草房上找著草籽,她便試著腳步回了村。她在家的門坎兒上坐下來,放心地喂了孩子一肚奶,看著自己的大門口,像望著一方無邊的世界。先前那兒總有收工、下田的村人走過,牽著牛或趕著羊。那是村中的正街,很熱鬧的,進村出村必然得走過那兒,可這會兒,日已落了,村街上靜靜如一片墳地。
待孩娃睡了,十三奶獨自出來,在村中走了一圈。有三條狗不知躲在哪兒,這會兒緊緊跟在她的身后,咬她的褲腳。
十三奶引著狗上了山梁。山梁上只有死了的人,沒有死了的羊。
羊被日本人背走了。
十三奶孤零著同半歲的孩娃在村里睡了一夜,來日有人開始回了村。
三日不到,村人們大都回來了,唯十三奶的男人沒回來。
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三梁頭
時光悠悠,四十五年過去了。說過去也就過去了,很快的。山梁子還是原樣兒,幾道山脈在遠處橫著,無論陰雨晴亮,總是青黛間或烏黑,而這近處的梁子,卻是黃土硬硬,托著一層薄薄的暄虛,少樹,也不明,有石頭。梁下的溝,極深極深,崖壁上有幾眼小洞窯,碗罐似的鑲著,住滿了烏鴉。溝底少水,只是哪年雨旺,才聽見兩季叮咚。到了冬天,是絕不會有水的。就在這梁脊上,蛇背樣挑著一條十三里長的土道,從耙耬山的那端伸過來,扭扭拐拐,繩樣拴下幾個村落,漸漸高起,又猛然低下,仿佛無力了,突然滑落,跌進了東西上百里的伊河平川。
十三里梁村是這十三里梁子的第一村,所以干脆就叫了十三里梁村。
這十三里梁子的最高處,跌落的界上,也便是梁頭。
當年的跑老日,就是從這梁頭起腳的。
十三奶的男人,從這梁頭朝東跑,一去再也不曾回來過。這梁頭是進山的人,必得經過的路頭。二十來歲時,十三奶年輕著,看著一行隊伍過去了,她立在梁頭上。今兒她依舊立在梁頭上,花昏著眼睛朝著梁下瞅。
太陽照亮她的臉,像曬著一張用過幾年的蒸饃布,她喚著,我的男人--我的孩娃--我的孫娃!她一遍遍地喚。四野靜著,能聽見太陽升起的聲音。有只狼坐在對面的另一條山梁上,安詳地朝著她望,就像一個無望的孩娃望著他的娘,想要些啥兒吃食,又明明知道做娘的沒有。望久了,許是累了,那狼徐徐地下了溝底。
有個人從梁上走過來,挑一擔沙梨,去鎮(zhèn)上賣。擔子很重,沙梨很黑,像挑了一擔圓圓的黑卵石。他走過來時十三奶攔在了路中央。
“你去趕集?”
“賣梨!
“去鎮(zhèn)上把我孫子的信捎回來。”
“誰是你孫子?”
“你不認識?當兵啦,從軍打仗啦!
那男人繞道一邊走,十三奶又朝一邊橫了橫,將胳膊伸開來,上下扇動著,似乎指望自己飛起來。她笑著,讓頭上枯干的白發(fā)散在額門上,說:
“我家三代人從軍,在全縣找不到第二戶!
男人擦把汗:“我肩上的擔子沉哩!
十三奶說:“不怕。我孩娃一點都不怕死!
男人說:“這離鎮(zhèn)上還有十幾里,我得走呢。”
十三奶說:“我孩娃死在了云南,比你遠吧?”
男人把梨擔子換了肩,說你讓我干啥兒你說吧。好人,十三奶說,我在這兒遇到了好些人,數你是好人。男人索性把梨擔卸下來,擱在地上,說你說吧。十三奶說你是生意人,你都跑過哪兒?男人說我下過洛陽,到過鄭州。十三奶問見過火車嗎?男人說還坐過。這就行了,十三奶跳一下,把雙手拍在膝上。膝上的土灰霧騰騰地升起來,又慢慢落下去。你是走南闖北的人,十三奶說,你見我男人叫他回來看看我,人家說他還活著,跑老日入了游擊隊,打過朝鮮國的美國人,當過省里的副省長,現在歇了,還依舊住樓房,坐臥車,你見他讓他回來看看我。
“行!蹦腥税褤犹羝饋碚f,“我走吧?”
“還有我兒子!笔堂ψプ±鎿。
男人說:“我見他讓他也回來!
十三奶說:“他死了,你把他骨灰捎回來就行。他人死了,說火燒了,可骨灰還在山外哩。”
男人說:“我把他骨灰捎回來。”
十三奶說:“還有我孫子的信!
男人說:“我全都捎回來。”
十三奶說:“記清了?三樣!
男人說:“記清了,共三樣!
十三奶說:“你走吧。你是好人!
男人挑著梨擔從十三奶身邊過去了,擔子在他肩上悠著起伏,咯吱咯吱的聲音在梁頭上擴散。十三奶臉上平平靜靜,像事情有了著落,和善地瞅著那男人,她對自己說,好了,這就好了。男人走得很快,下梁頭的坡時,仿佛是在小跑,幾步就將十三奶丟下了。十三奶喚,好人,你記住--從那看不見的地方,傳過來一聲回話:記住了--你等著!十三奶臉上洋溢著很年輕的笑,動著半大的腳,原地打著轉兒,待轉到面對太陽時,她立下腳來,瞇著雙眼,扯著嗓子對著太陽叫:
“我男人、孩娃、孫子快要回來啦--”
“我男人、孩娃,孫子快要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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