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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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判開始后,陸征祥的用心不可謂不苦心孤詣,他先是讓顧維鈞將日本人的密約故意透露給西方,以此贏得國際輿論的支持。接著,陸征祥在談判中想盡一切辦法拖延時間,據(jù)顧維鈞回憶:
當會議開始時,他的客套話會長達十分、十五分甚至二十分鐘?吞自捄笥置I茶,盡管日本公使不悅,陸征祥還是盡量使喝茶的時間拖長,而日置益也知道這是東方待客的禮節(jié),無法加以拒絕。爾后在討論中,一切必須由日文翻譯成中文,及由中文翻譯成日文。陸征祥習慣于講究辭藻,出言文雅,輕言慢語,譯員施履本有時聽不清陸征祥言語,又需請他復述一遍。遇到困難時,陸征祥即向日方提出:“我將就此報告大總統(tǒng),下次會議時給貴方答復!保ā额櫨S鈞回憶錄》)
靠這些手段,陸征祥愣是將中日會談從2月2日拖到了5月7日,拖延了三個多月,直到日本向中國遞交最后通喋,這為袁世凱派人赴日摸清日本底線、發(fā)動國內(nèi)報刊攻勢以及聯(lián)合西方列強對日施壓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在痛苦的拉鋸戰(zhàn)后,最后簽署的條約已經(jīng)讓中國的損失減少了很多,其中性質(zhì)最嚴重的第五條,陸征祥死活不予承認,日本人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由于日本人發(fā)出武力威脅,加上急于穿龍袍,袁世凱最終于5月9日同意簽署“二十一條”,由陸征祥執(zhí)行簽字。簽完字后,陸征祥去見袁世凱,袁世凱說:“陸先生累了,可是結(jié)果很好!标懻飨榈溃骸熬竦挂仓С值昧,不過我簽字就是簽了我的死案。三四年后,一幫青年不明如今的苦衷,只說陸征祥簽了喪權(quán)失地的條約,恐怕個個要吃我的肉!
說了這么多,似乎都是陸征祥的事情,與培德無關(guān)。其實不然,簽署“二十一條”不僅僅是中國外交上的一段痛史,也是陸征祥與培德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段記憶。陸征祥早已經(jīng)把培德和自己視為一體,凡事必先征求她的意見,可以想象他們在那幾個月中圍繞著“二十一條”,心靈所經(jīng)受的痛苦與掙扎。另外有一種說法是,當陸征祥將準備簽署“二十一條”的消息告訴培德后,她大罵丈夫無能與無恥。但在那樣一種亂云飛渡、滄海橫流的時代,一個軟弱書生和一個外國女子根本無法阻擋歷史的洪流,他們也只能咽下這杯苦澀的毒酒。
從陸征祥的回憶,我們也可以看出這次簽署“二十一條”給他的家庭帶來的創(chuàng)傷,他說:“這是一件碎心的事。每年我們都有一個紀念日,在這一天我常要流淚。”簽署“二十一條”后,袁世凱將5月9日定為“國恥紀念日”,而陸征祥夫婦也將這一天定為他們的“受難日”,作為虔誠的基督徒,他們覺得在這一天他們永遠被釘在恥辱的十字架上了;蛟S是由于這一事件帶來的打擊,培德夫人的身體也開始走下坡路了。
“二十一條”披露后,全國人聲鼎沸,到處在游行示威,但令人奇怪的是,大家聲討的都是外交次長曹汝霖和駐日公使陸宗輿、章宗祥,卻沒有為難“首惡”陸征祥,因為大家明白他不過是替罪羊而已,并非親日派,這給了陸征祥很大的寬慰。
簽約后,陸征祥向總統(tǒng)袁世凱和副總統(tǒng)黎元洪提出,中國只有對德宣戰(zhàn),日后在和會時提請各國修改約法,方有希望挽救簽署“二十一條”的敗局,可惜他的意見并沒有被采納。1916年袁世凱死后,黎元洪任總統(tǒng),復請陸征祥出任外長,陸征祥提出任外長可以,但前提是中國必須參戰(zhàn),他才肯出山。黎元洪仍然不肯宣戰(zhàn),陸征祥便拒絕任命。
1917年,段祺瑞在“府院之爭”中勝出,又鎮(zhèn)壓了復辟的張勛,從而“三造共和”,登上了總理的位子,并宣布對德、奧宣戰(zhàn),這樣陸征祥出任外長的障礙才掃除了。果不其然,段氏組閣后再次邀請陸征祥出任外長,但是陸征祥覺得自己多次拒絕外長,如果這次貿(mào)然接受,難免給人朝三暮四的感覺,因此心里一直猶豫不決。培德夫人知道丈夫很想出任外長,以便有機會雪洗兩年前簽訂“二十一條”的恥辱。對丈夫了如指掌的培德自然也明白陸征祥的顧慮,于是,她給丈夫出了一個計策,無論什么人來請都堅決拒絕,除非是大總統(tǒng)馮國璋親自登門。培德相信,就憑陸征祥這三個字,一定值得大總統(tǒng)來一趟。
果然,事情的發(fā)展盡在培德夫人的掌握之中,在來使屢屢碰壁后,馮國璋大駕親臨了。這一天,陸征祥待在家里,當門房將大總統(tǒng)的名片遞上來時,他趕緊問妻子應該怎么辦,培德告訴他:“你就說,既然是總統(tǒng)來請,我也不好拒絕,就答應暫且做三個月的外長!标懻飨槌鋈ヒ婑T國璋,馮國璋一開頭并不談公事,而是稱贊陸宅雖然面積不大,但是布置得整潔、雅致,必是得力于外國太太。這個馮國璋也是老謀深算的人,他知道太太對于陸征祥的重要性,馬屁拍得恰到好處。陸征祥便按照培德教的話,說自己原本精力不夠,本不愿就任,但因總統(tǒng)親自枉駕敦勸,唯有勉強擔任三個月試試。馮國璋聽了,高興至極。
于是陸征祥靠著妻子的“錦囊妙計”,又體面地回到了他的外交總長任上,這是陸征祥最后一次出任外長,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正是在這次總長任上,他出席了巴黎和會,擔任了中國代表團團長,并領(lǐng)導他的團員們抵制北洋政府的命令,拒絕在和會上簽字,完成了自我的救贖。
除了陸征祥本人外,出席巴黎和會的正式全權(quán)代表有駐美公使顧維鈞、駐英公使施肇基、駐比利時公使魏宸祖、南方政府代表王正廷,在整個代表團中,陸征祥大概是唯一攜帶家眷的。盡管這是去談判,不是去度假,但陸征祥還是固執(zhí)地與培德一起出發(fā),因為這么重大的時刻他很難想象妻子不在身邊的情況。
巴黎和會是日后被稱為“民國第一外交家”顧維鈞成名的地方,他那句“中國的孔子有如西方的耶穌,中國不能失去山東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至今震撼人的耳膜。不過對于陸征祥來說,軟弱的身體與性格卻沒有辦法讓他像朝氣蓬勃的顧維鈞一樣義無反顧,他一度在服從政府的命令與堅持民族的尊嚴之間徘徊,又被代表團的內(nèi)訌鬧得垂頭喪氣,但是當他知道帝國主義沆瀣一氣算計中國的真相后,終于在沉默中爆發(fā)。1919年6月28日,協(xié)約國簽訂合約的這一天,中國代表團在陸征祥的支持下,拒絕前往凡爾賽宮簽約,并致書和會,聲明中國對“德國和約”有最后決定權(quán)。
中國代表在四面楚歌中以一曲慷慨悲歌,贏得了世人的尊重。據(jù)當時在和會現(xiàn)場的天津《大公報》記者胡政之說,一位美國人竟高呼:“今日之中國真中國也!”陸征祥后來在《回憶與思考》中說:“我自覺有義務不再服從政府的命令,這是我生平第一次!
關(guān)于陸征祥拒絕簽字,一直以來有這樣一個傳聞。據(jù)說當時正在法國留學的女同盟會員鄭毓秀被推舉為代表,前去與中國代表團團長陸征祥談判,阻止他簽約。臨行前,鄭毓秀在花園里折了一根玫瑰枝,藏在衣袖里,見到陸征祥后,她用衣袖頂住陸征祥的身體,說:“你要簽字,我這支槍可不會放過你!”結(jié)果陸征祥真的嚇得不敢去簽字。
事實上,這樣的傳聞根本不是史實,說書的味道十足。如果說,陸征祥身邊真的有那么一朵“帶刺的玫瑰”的話,那我寧愿相信,她就是培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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