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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主任先說不行,說四連拿不出突出例子,等我把他女兒數(shù)學(xué)教會了,他又說行的,請戰(zhàn)扒閱兵臺的事例很有說服力。楊說著,到了祁前。祁聽說四連支部能評為先進,剛一陣兒的哀怨便就無存了,仿佛楊的話似一淌的春水,三月間跳崖流來,沖洗了他心中的薄冰;又仿佛,他心中壓根就沒什么薄冰似的哀涼,只是等楊積些了煩亂。楊來了,事成了,亂也煙消云散。剛剛對闖王的惋惜,對義軍爭斗、鬧至兵敗的感嘆,也悄然忘去。祁很奇怪,看完石文,自己還被義軍的慘敗震得身子禁不住一個抖動,仿佛歷史的血流猛然注入了他的管脈,仿佛軍人相通之處,給了他一迷兜鈉艫久遠的啟迪,然一分鐘后,楊來了,那些強烈的感悟,卻都不擊自退,僅留下楊帶來的一絲喜悅。難道我祁不是軍人?怎能呢,穿了十年軍裝,還打仗立功呢。難道我祁身上流的不是軍人的血?又怎會,我已是陸軍序列中的一名上尉連長,堂堂的。那我是怎么了?

他們并肩前行,沒有東去汽車,也都不欲搭車,身心被喜悅泡潤,血脈活順至極,走路反能享受喜悅。浩漫的豫東平原,鋪展在眼前身后,陽光朗朗,揮灑在一馬平川的田野。麥田里,偶有幾只白羊走動,像一早醒來,發(fā)現(xiàn)天空還有幾粒遲落的星星樣使人爽心。在這種風景里,走著兩位上尉,他們便不覺忘了自己,以為自己是專門來這世間尋景的閑士,感到充溢全身的安適。天也好,地也好,人間無須你去憂慮。他們走的輕松快捷,到前面路遇一片荒草,蓬蓬生長的季節(jié)沒了,但那旺茂的干草,卻顯示出去春它們的盛世,也昭示著明春它們的依然。荒草地原本是莊稼地,是責任田,眼下廢野,枯草半人之高,繁榮出勃勃美健。有日沒風,枝葉相互牽手扯拉,織成厚厚一網(wǎng)。有的果穗,已隨季而落,留下絨絨空殼,有的卻還牢固地堅實在草梢,如黑黑豆莢,爬高就低。在這雪后的陽光中,間或有種聲息在響,似乎是蕭蕭而立的草果,在墜落裂殼。在這個場地,有田有苗,天藍日麗,路通遙處,草荒深深,不見山水,小鳥從田地上起落滑飛,寧靜如湖水樣淹著一切,祁和楊便如同走進了亙古的田園和洪荒,隱隱聽見一種聲音的召喚。祁說你看這地荒的,楊說地主人肯定經(jīng)商去了。也許,祁說地荒到此處,肯定那主人賺了不少的錢。楊說既不要地了,三萬五萬塊總是有的。祁說我們一生都存不了一萬塊。都要知足,知足者常樂。楊說祁,經(jīng)商總要經(jīng)商,可我們連續(xù)一月看報住院閑扯淡,每月總還有那二百塊錢呢。那倒是。祁說完那倒是,猛然想到遠處,立下腳,望著楊的臉。

祁問:你是為這工資才干的?

楊答:你問的話我簡直無法答。

祁說:實話實說指導(dǎo)員。

楊說:說實話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難道你不是?

祁說:是。都是。

他們又開始往前走。太陽依舊朗朗,暖氣依舊漾蕩,他們也依舊兩肩相并?祀x開草荒時,冷丁的,路邊的干河溝中突然躍起一樣?xùn)|西,毛發(fā)桔黃,光澤閃灼,在空中一跳,鉆進了荒草地。祁驚了一下,說聲兔子,一躍身便進了草地,跑了幾步,站在兔子的落處愣了會兒,慢慢在草地尋了個圈兒,悔著臉要走時,兔子突然從他腳下竄出,溜著地面,往草深處跑去。祁窮追其后,蓬蓬的干草,不時攔著他的腰身?菹愕拿共菸,騰騰起來,沁著心肺。祁跑得很快。兔竄得更快。先還能看見面前的草動,尋著動處跑去,那草卻悠悠歇下,不再動了。終于看不見了草動。祁無奈地呆立一會兒,待醒過神來,自己已在草地的中央,感到境界幽幽,又有無盡的殘意和遺憾。擦一把臉上的汗,緩緩地回到公路上來。

楊卻始終立著沒動,如在岸上看人游水。

楊說:你還有這個興致。

祁說:被評為先進支部了,心里高興。

楊說:老百姓見了要笑你。你是連長。

祁說:連隊在這,我就組織連進攻,實行包剿,收縮包圍圈,準可捕獲。

楊說:扒閱兵臺你有啥打算?

祁說:一天扒完運完,一天清理。

然后,祁和楊并肩而去,楊說看你的衣身,祁彎下腰,身上果然滿是草籽草刺,拍拍打打,一個個拔去鉆入軍裝的刺子恢復(fù)到儼然軍人的形象,邁著習(xí)慣的軍人的步伐走了。有汽車從他們身邊駛過,楊說攔車坐吧?祁說走著痛快,到連隊剛好天黑開飯,今天星期四,連隊吃包子。

楊說是包子?

祁說我特意讓炊事班蒸包子。

楊說你預(yù)感今天咱們馬到成功才讓蒸包子?

祁說有高興事了我就想包子。

楊說你看出來四連是你說了算,因為你人格高,很多事我指導(dǎo)員都聽你連長的。

祁說別說誰聽誰,一塊把四連搞上去。

楊說工作上去靠班子,靠咱二人沒矛盾。

祁說我保證一點,姓祁的死也不會提你意見。

楊說有你這句話,不打仗我也是你生死兄弟。

到此,祁也動情,楊也動情。情之所至,兩相便都默言無聲,步子走得溫溫吞吞。時已至太陽西偏,亮亮白光含了紫紅,球紅一圓,如剪紙樣貼在西天,仿佛風一吹,那太陽便飄然下落。他們肩扛紅日,影子在前,引著去路,就那么回到了黃河故道的兵營。到莽原酒家時,楊說,連長,晚上開個動員大會吧。

祁說,開吧,我組織,你動員,一定要把閱兵臺在一天內(nèi)扒掉。

楊說我們干部要帶頭出幾身汗。

祁說開完軍人大會再開個干部會。

就回到了那擱淺的排筏似的兵營。果然夜間吃包子,祁吃得很多,楊也吃得很多。

夜間開了會。

軍人大會是在連部門口召開的。月亮在天上明著一輪,目穿樹枝,能看見其中的身影一抹。無風,樹枝硬擎在空中,仿佛天是它們撐了起來。起初,會址習(xí)慣在飯?zhí),然部隊集合起,電卻停了,兵營沉進夜里,如沉沒的船,悄無聲息。副連長苗組織的部隊,部隊在電視新聞后的夜色里,站得不甚齊整,如并列的三根弧線。不齊也就算了,橫豎是沉在夜里。苗請示祁,說會還開嗎?祁說下了冰雹,仗也得打。祁立在隊列前方,咳了嗓子,喚了立正、稍息,突然又揚起嗓門,大喚一聲坐下。部隊一統(tǒng)地一怔,都齊齊地坐地上。剛剛雪化日落,地上還潮著潤氣,滲滲的涼。別處連排的宿舍,昏昏出零星亮光。有兵從昏暗的屋中出來,指著星月說三道四。四連這兒,顯出十二分吃緊。這么濕的地面,如雨后翻掘的土地,松軟而散著泥味,讓部隊坐下,必有特殊。兵們坐下了,都意識到嚴重,于是一片啞然,等那到來的吃驚。祁說我們今夜開個軍人動員大會,有一項緊急任務(wù),需要我們四連完成,這是考驗我們四連的一次機會,也是黨員、團員沖鋒陷陣的時刻。照常例,下面,祁該說出那緊急的實質(zhì),然連長祁卻突然啞住。這啞住更襯出那緊急的急緊,使部隊立刻在一種戰(zhàn)時的狀態(tài)中等待著。祁看見,上百個士兵、還有三個排長、一位代排長、兩個志愿兵的眼,都灼灼出急切的光澤,望他如望不期而至的一位將軍。這是祁正式任連長后的第一次講話,祁突然想起:小的時候,爹是生產(chǎn)隊長,夜飯后爹抱著祁,去到一棵大樹下,讓祁敲那牛車輪子鐘。月色溶溶,光如水流,月亮豐豐滿滿,懸在大樹枝頭。天很熱,爹說有風就好,風就果然而至,樹枝把滿月割得一塊一塊。爹遞給祁一塊石頭,鵝卵石,把祁舉到頭頂,爹說敲吧,用力,祁就使勁地敲砸一陣。那時祁六歲,依稀記得,鐘敲得很響,聲音悠悠,蕩動在村落上空,把寧靜的村落,震出一串串腳音。待那聲音止了,村人們都端著飯碗,拿著蒲扇,來到樹下開會。有老人說爹,今夜不像你敲的鐘。

爹說是我孩娃敲的。

那人說這孩娃長大也是隊長的料。

爹拍拍祁的頭,說一邊耍去,爹就立在一塊石上,從村頭第一戶說起,二狗來沒?三得呢?麥全家誰來了?去把你爹叫來。長壽家來了誰……查完戶名,爹提高嗓門,說明兒天大隊開批斗大會,還要讓壞分子游街。明兒批斗的是新對象,大隊說這是埋得最深的炸彈,要炸了能把河水炸干。你們猜這是誰?村人們都靜著耳朵等爹說出那個人名,可爹忽然想解小溲,爹就走下石頭去解小溲了,村人們就那么靜候。村人們靜候的神色,永久地留在祁的腦里,看著這月下的兵,祁想到了做過隊長的爹,他忽然想走開。他覺得自己的作派,真的像爹了。他不想像爹。爹是隊長,自己是連長。爹是農(nóng)民,自己是軍人。爹指派的鋤耙,自己指揮的是槍支。祁想自己決不能像爹,讓兵們坐著涼地,自己立在高處講話。祁望了望身下的兵,說如果地面太涼,大家可以把鞋脫掉一只坐。

有兵開始脫鞋。

祁又說:軍隊就是軍隊,大家統(tǒng)一脫掉右鞋,把右腳放到左腳上。要統(tǒng)一!

兵都統(tǒng)一脫了右鞋,將右腳統(tǒng)一擱到左腳上。

祁再說:下面,由指導(dǎo)員對緊急任務(wù)進行緊急動員!

政指楊從列隊一邊上了前去,祁退到了剛才楊站的位置。月亮似乎在天空凝著不動,星星更是一粒一粒僵硬。地上的月光,如一層出盆即結(jié)的冰水。政指楊的動員詞脆清脆清,如荒草地顫流的河。他說了任務(wù)的內(nèi)容,說了任務(wù)的急迫性,最后,他從三個方面闡述完成這次突擊任務(wù)的意義。

楊說:

首先,完成這次任務(wù),是上級黨組織對我們四連的信任。一個人、一個組、一個班、一個排、一個連、一個營……什么最重要?上級黨組織的信任最重要。沒有信任,就沒有依靠;沒有信任,就沒有力量的源泉;沒有信任,就沒有工作的意義。信任是一種榮譽,信任是一種光榮,信任是一種責任。沒有信任的連隊,是沒有方向的連隊;沒有信任的連隊,是沒有責任心的連隊。可這一切,我們四連都有。有了應(yīng)該怎么辦?那就是不辜負營黨委團黨委的信任,拿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戰(zhàn)勝一切困難和敵人的大無畏精神,迎著困難上,斗三九、戰(zhàn)嚴寒,保質(zhì)、保量、提前完成任務(wù)!

其次,完成這次任務(wù),是對我們四連全體戰(zhàn)士的一次大閱兵。誰英雄,誰好漢,考驗面前見……

楊朗誦,像為這朗誦曾準備過長時長日。祁立在月光中,風吹著他的神思,心上走過一抹涼意,卻冷丁想起妻的來信。來信是從團部回來后拆讀的,信問他的正連命令下沒有,沒下干脆解甲歸故里,說天下沒有不養(yǎng)人的飯,五谷雜糧,都可肥身壯筋。祁想回去給妻回信。

祁就回屋給妻寫信了。

祁有個習(xí)慣,給妻寫信,必得先用熱水凈手,把桌子擦出亮色,仿佛不這樣,會玷污了他和妻的情愛。妻在縣醫(yī)院做護理,日常分外講究干凈,祁如在信上濺上一滴墨水,妻的下封回信必然會說:請你不要這樣。意思那么純,信紙這么的臟,我真懷疑你的心里是不是和信寫的一樣,進而懷疑,你們這些軍人,是否人也做得虛偽。祁給妻寫的回信很麻。祁在高興與不高興的兩個時候,那信寫得都很麻,除了妻,外人若看,必得嚇出汗來,說這是祁嗎?祁是這樣的人?

祁寫道:

我妻小雀:

想你想得不如死了。白天忙忙碌碌,一天都在革命,入夜躺在床上,便把革命丟在一邊,以為你就在床上,急忙忙脫衣上去,鉆進被窩時,那涼才告訴我說,妻你遠在天邊。那時候我想,幸虧你不在床上,若在我會把你折騰得死去,然后大哭一場,用眼淚救活了你,活了就繼續(xù)折騰,讓你跪在我的面前,哭一聲郎君,說饒了你妻吧,還有明夜,明夜的月亮還會升起,星星還會眨眼,我才會遺憾地作罷?墒悄悴辉,不在我便睡不著……現(xiàn)在你肚子更顯鼓了嗎?算來已經(jīng)四個月零三天了。我的正連命令是在你懷上孩子整四個月時下的。名正言順了。你在醫(yī)院日夜伺候別人,只要你愿意,你來時會有人好好伺候你。

祁是點燃蠟頭在寫信,屋里燈光搖曳,窗外明月高掛,清風被窗縫擠扁透進來,又立馬飄散開來,帶一屋清香幽靜。祁的筆端很暢,他很為自己的筆墨得意,覺得自己也是能文能武的,真讓自己干了政工,如楊在部隊前那一套動員理論,想必也會出口成章的。祁這么想時,屋門響了,連副苗走了進來,說連長,指導(dǎo)員動員完了,你不強調(diào)幾句?

祁說:講得好嗎?

苗說:指導(dǎo)員是好口才。

祁說:我就不講了,讓部隊解散,干部們都到我屋來,簡單說幾句。

苗走了。

祁將沒寫完的信塞進枕頭下。

外面響起解散的口令。

腳步聲是過了一陣響起的,兵們都還要穿鞋子。祁擺了屋內(nèi)凳子,待楊和排長們到時,瓶口上的蠟頭,卻身子一陷,燒盡墜入了瓶內(nèi),屋子立刻又墜入黑暗。

排長問:會議長嗎?

祁答:幾句話。

排長說:還到外邊,月朗得很呢。

就都到了外面。外面還有未散的零星士兵,又到了連部房頭。房頭跨過馬路,就是闊寬的操場,便又到了操場。會場的移動,頗似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黨小組會,七挪八轉(zhuǎn),到了湖面的一條船上。時置一月之中,月近滿月,操場上草皆枯了,平平如一片湖面,那月光冰清玉潔,能看見兵們練習(xí)臥姿射擊時挖起的小土堆。操場上有風的聲音,如簫在哀哀訴說,形象表現(xiàn)在操場邊的一棵柳上,細干的垂枝活活潑潑地動在人們眼里。也不算太冷,正似你躺在暖熱的被里,身子裸光,慢慢進來一只凍紅的瘦手,去溫柔地撫摸,你先哆嗦一下,后就體味到一種涼的愜意。干部都跟在楊的身后,如一班人馬,連長祁坐陣在最后收尾。月光下大家一溜黑地踏入操場,靜如入了人民大會堂,腳下卻似踩了草灘。就這吧,走一段楊說,大家別吵,聽連長具體布置工作。

人都圍下,祁立于其中。

祁說指導(dǎo)員說的我全都同意,讓大家來是看大家還有什么意見、什么困難。

很靜的,不見言語,能聽見月光灑落的聲息,如眨動眼皮一樣的聲響。

楊說:說吧,充分民主。

一個排長說,我說了,先說說伙食,不能老是三個蘿卜,兩棵白菜,一斤粉絲。

另一個排長說,我也是這意見,大米飯半熟不熟。饅頭比磚頭軟不了許多。

再一個排長說:兩個月沒吃過紅燒肉了。

祁說:還有啥?

排長們說:就這。

祁說:大家說伙食如何改吧,副連長你記住意見,立竿見影,說改就改。

二排長說,扒閱兵臺可以,但這幾天內(nèi)得吃一頓餃子,純?nèi)怵W。不能摻白菜。

三排長說米飯不能是陳米,不嚼都爛。

四排長說我補充一條,搞完了能不能加幾個菜,喝點酒。

還有沒?祁問,都說沒有了,祁說意見全部采納,突擊這天,保證四菜一湯,米白饅頭熟,包子、餃子做夜餐。任務(wù)完成大會餐,一張桌子十五個菜,十瓶啤酒,一瓶白酒,大家滿意不滿意?都說這就夠了,沒啥說了,祁說散會吧,讓兵們早睡。

都走了。祁、楊、苗走在最尾。楊說祁,你這幾句比我動員一夜都有力,祁說你管的是方向路線,重要呢。苗想這軍隊工作真是既復(fù)雜,又簡單。簡單到極處就是復(fù)雜到極處,復(fù)雜到極處也就簡單到極處,便都回到宿舍歇下,準備一場大戰(zhàn)。是夜?jié)M空星月,兵營靜寧,人都睡得香甜,連哨兵也打下一個短盹兒。

開工在星期四,完工在星期五,歷時倆白天。這倆白天寫在四連史上,也算一頁輝煌。

倆白天里,發(fā)生一些零七碎八事情。楊的妻來了隊,苗負了傷,祁忽然覺得,怎么就這樣做了。

周四早晨,天微風微雪,微雪微雨。團長、政委、副團長、政治處主任和營房股長,坐輛豐田面包,由營長、政教相陪,踏著寒冷在操場走了一遭,登上閱兵臺,空閱一陣闊寬操場。那操場上風斜雪斜,枯草上浮著薄薄毛白。團長臉上凝了一層薄冰,說把四連連長指導(dǎo)員叫來,祁和楊便來了。

團長說今天施工很危險。

祁說不怕,請首長放心。

楊說我們黨支部制定了既周密又詳盡的安全措施,請首長一定放心。

團長說其實明年開春施工也成的。

副團長說他們決心大,工程也該朝前趕。

祁說我們不想放過一次鍛煉部隊的機會。

政委說黨支部意見統(tǒng)一嗎。

楊說支部意見完全一致,沒絲毫分歧。

主任說經(jīng)考查,四連黨支部一班人在全團基層團結(jié)得最好。

政委說優(yōu)秀黨支部預(yù)選中有沒有四連?

主任說有,昨天補上的。

政委說由團長定,團長決定施工了,團里撥給四連一個入黨指標,這兩天你們可以火線發(fā)展一個。

楊說首長,兩個行嗎?

政委說入黨要嚴格控制。

楊說我們副連長還不是黨員呢。

政委說副連長表現(xiàn)突出也可以火線嘛。

如此,團長取出手帕,抹下臉上雪水,說聲干吧,就領(lǐng)人進了車內(nèi)。車內(nèi)暖和,有暖氣,日本國的車。車去了營部。走時吐一口白煙,地上立刻化了一線霜雪。偌大的操場上,站著祁楊,蕭蕭風雪,不絕于耳,幾米之外,便一片迷 ,不見營房,不見樹木,仿佛沒了世界,只有這迷的霜雪。祁說,操他媽的,優(yōu)秀基層黨支部還沒最后確定?有了今天,楊說四連便穩(wěn)妥許多。祁說逼上梁山,那就干吧。

就干了。

一百多號人,手持鎬錘,在風雪中扒了閱兵臺;钍前ぃ甾r(nóng)村生產(chǎn)隊的包干。部隊立在冷中,祁把各排長叫來,說一個排扒閱兵壁,一個排扒閱兵臺,兩個排負責把扒下的磚運到操場角上。不消說,扒閱兵壁爬高上低,人飄在七米高空,危險就釘在腳上,一失腳就難言死活。連長祁說完,一二排忙說我們負責運磚,三四排搶說我們扒閱兵臺。

沒有誰說要扒閱兵壁。

靜得厲害,干部們都直直戳在地面,如豎死的樁。雪見大了,雪中沒了細雨,夾了粒粒小球,晶晶瑩瑩。這時祁說,有個入黨指標,哪個排扒閱兵壁,分給哪個排,三天后就可填表宣誓。祁說完了,再靜片刻,二排長說,我們排扒,我們排的老兵姚,當兵四年了,家是洛陽人,爸媽都是清潔工,姚死活想入黨,說入黨回去能不隨父母安排,離開環(huán)衛(wèi),換個好職業(yè)。四排長說姚好歹是城市人,退伍有工作,我們排的九班長,山區(qū)的,沒爹沒娘,我了解過。讓他入個黨,他退伍就能當個村干部,當了干部能討一房媳婦,也不白來保家衛(wèi)國一場。

一排的苗當了連副,志愿兵是代排長,他想說啥,卻猶豫不言。三排長附和了一句,說退伍時我們排就比他們少發(fā)展一個了。

到這兒,都又相爭不下。祁看了楊,楊也看祁,雪在他倆臉間落得急切。他倆相看時,都看見苗呆在一邊,臉上露出一淡白色,如結(jié)了一紙薄冰。祁說都爭艱巨是好,這樣吧,祁說我和指導(dǎo)員全面負責,苗還回一排暫代排長,四個排抓鬮,抓到什么任務(wù)干什么。

就抓鬮。

祁扭身擋住落雪,摘下軍帽,從印有絕密字樣的連隊工作日志上撕下一頁,一分為四,讓楊分別在上寫著任務(wù)內(nèi)容,自己把苗叫到一邊,說你不一定非要這次入黨。苗說我要早入,早入我就早成黨支部成員。祁說原來指導(dǎo)員想把這個指標給你,可沒有辦法……

苗說抓鬮就憑我的命吧。

祁說那就看你的運氣。我理解,部隊不是地方,黨領(lǐng)導(dǎo)槍,不是黨員,難干什么事業(yè)。這時候,風忽然大起,雪成塊兒,往臉上死砸,仿佛雪砸到鼻上,鼻子就會塌陷,砸向臉頰,會有淤血的青色。連隊那兒,兵旋成一窩,都手持著工具,如面團樣被雪裹著。喚起了政指楊的聲音,都來抓吧,三個白鬮,一個字鬮,誰抓住有字的就扒閱兵壁。排長們便都圍去。風一邊倒著,雪漫地而行,陣密陣稀,飄打不能均勻,忽聚忽散,忽大忽小。楊背風彎下腰來,將軍帽揉護在肚上,樣像肚子劇疼,捂著不能動彈。紙鬮在祁的帽中蕩動。楊喚倒著抓,四排長先抓。四排長伸手從楊肚窩捏出一鬮,展開,扔了,鬮紙在空中飄揚,立即不見了。那是白鬮,上邊無字。

三排長抓,扔了,鬮紙飄走了。

二排長抓,扔了,鬮紙飄走了。

苗來抓,楊把鬮倒地上,鬮正要起飛,楊又踩上腳,將鬮扭在地里,說不用抓了,最后一個是字鬮,一排扒閱兵壁,那入黨指標歸一排了。

排長們都回去帶領(lǐng)自己的部隊,滿懷著遺憾。苗沒去帶一排,志愿兵去了。楊和祁說話時,動了腳,苗去楊腳窩勾出那個鬮兒看,發(fā)現(xiàn)那鬮正是白的。苗便知四個都是白鬮,楊并沒真往鬮上寫字。楊是有意把這入黨指標給了一排,給了苗的。

楊給了苗一次名正言順的機會。苗想,楊這政指當?shù)谜娴郊,不服不行的。苗謝了一眼楊,把鬮往兜里裝下,扒閱兵壁去了。

開始扒啦。

兵們在風雪中很忙,忙著比閑著暖和。風聲急,聽不見說話聲,只聽到大錘在閱兵臺上猛砸的聲響,實實在在悶出來,傳不遠又被風吹了散去。閱兵壁上站著一行人,錘起錘落,身起身落,磚從風中滑墜下來,往左轉(zhuǎn),往右轉(zhuǎn),風把壁上落下的磚灰,扭成一個蘑菇長在雪天,突然凝住了,又突然散開來,嘩地一響,幾十塊磚轟地落下,蘑菇不見了,看見了苗在閱兵壁上掄大錘。楊寫了一個條子,說這個入黨指標是你的,你不一定自己親手干,要組織好部隊干,千萬別出事故。楊想把條子送上閱兵壁,抬頭望望,雪落他滿眼,一排在壁上,如聳在云端。楊找來一根長竹竿,把條子夾在竿梢,舉給了苗。苗看了條子,仍然不停地掄錘,干得虎姿虎勢。

天空深綠得黑青,響出破裂的顫音。楊過來說,副連長干得狠呢。祁說在部隊干怎能不抓緊入黨,又說有字鬮正好落到一排。楊說那是苗的運氣,這樣說時,祁在幫二三排運磚,一塊一塊裝到車上,推到操場一角,齊齊碼成一座。操場角上有一棵泡桐樹,樹梢上的鳥窩落下來,碎在祁的頭上,祁搖了下頭,推著一個磚車走,楊扶車跟在身后。

楊說,四連真行。

祁說,兵們都是年輕人,好整治。

就這時,連隊通信員從風雪中跑來,橫在他倆面前,說指導(dǎo)員,你家屬來了。楊立住,身子閃一下,風差些把他刮倒。他又把身子勾彎,讓風從頭頂沖走,說誰家屬來了?通信員說你。祁想起自己昨晚給妻的信還沒寫完,說楊,快回去吧,安置安置,這兒有我。

楊說來得不是時候。

祁說你快回吧。

楊說我回去讓她走。

祁說別不近人情,好好夫妻幾天。

楊說連隊正突擊。

祁說你回吧,四連的先進支部我看穩(wěn)了。

楊便走了。

風漸漸小下,雪漸漸稀疏。天氣入了正常的雪冬,舉目也可望出數(shù)米。白色是一統(tǒng)了天地,到處銀白裝飾。閱兵壁矮了兩米,臺也少了一邊,操場角碼出大垛磚塊。很多兵手上風裂了血口。祁背上有了汗,涼得鉆骨,聽說楊的妻來了,又想到枕下那半封信件,再寫上結(jié)尾,就可讓通信員投進信箱了。于是,祁丟了手中活兒,看看表,時已至午,對一個排長說,我回連里看看,讓炊事班燒個辣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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