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朱天衣：我們有幸在同一時刻生活在地球上， 應(yīng)該好好珍惜這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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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三姐妹”在文壇，是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他們分別是朱天文、朱天心和朱天衣。2013年3月，朱天衣的新作《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簡體版在內(nèi)地推出，書中講述了她近十年來與貓狗等動物同伴的山居歲月，在讀者中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我為此特意采訪朱天衣本人，聽她細(xì)述這本書背后的諸多可愛又有趣的故事。同時，對于朱家的另外三位作家——父親朱西寧、大姐朱天衣、二姐朱天心以及早年的老師胡蘭成，朱天衣十分爽快，輕聲細(xì)語地娓娓道來。
1. 它們會克制自己野性的部分，與大家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談新家
朱天衣目前住的地方位于中國臺灣關(guān)西錦山，產(chǎn)權(quán)證上這塊地面積達(dá)400坪（1坪約等于3.3平方米），與周邊河川地加起來有超過700坪。這里依山傍水，是她與心愛的動物同伴們的家，這些同伴們包括19只狗、19只貓、3只鵝、9只雞、2只鴿子和1只八哥……他們在這天堂般的環(huán)境中，和諧地生活在一起。從開始看上這片野地，然后到買地、整理地，到建設(shè)理想新家，再到如今，朱天衣與這片土地的緣分，已有13年。這13年的時光，是最令她享受的幸福時光。
問：新書《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讓人能夠跟著你的文字探險，且很容易有感同身受的參與感。從你們找到地，用便宜的價格買下來，然后付出極大的熱情和汗水一一改造成貓貓狗狗與人和諧相處的甜美之家，現(xiàn)在回頭再看，這種拓荒者的心境和狀態(tài)，是否依然讓自己感動不已？
朱天衣：其實(shí)還好哎。我覺得有的時候，可能是因?yàn)樽约褐蒙碓谄渲校炊鴽]有那么深刻的感覺，因?yàn)檫@是一點(diǎn)一滴累積下來的。其實(shí)你在整個過程當(dāng)中，你就會覺得越來越喜歡這樣子的生活環(huán)境，就好像說找到一個身心可以安頓的地方。最主要是，看到你身邊的這些同伴動物們，它們也在這個環(huán)境里過得很好的時候，你就會覺得說：“哦，就是這樣了，這就是一個家吧�！边@是你自己的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這是你的同伴動物們安身立命的所在。所以，如果要說到感動什么的，那其實(shí)是一個體悟，一個認(rèn)識。你看到貓貓狗狗們在大自然里，恢復(fù)自己的本性，看到它們爬樹的爬樹，磨爪子的磨爪子，也不需要弄一個貓爪板之類的，它們就是直接在樹干上磨爪子，然后就這樣爬高爬低的，你就會覺得，非常感動！真的很感謝老天爺，能夠讓我們擁有這樣的環(huán)境，這么開心，這么好。
問：建立這樣一個類似理想天堂的地方，是你從小就有的愿望，還是成年之后對都市生活產(chǎn)生厭倦后的愿望？
朱天衣：我覺得就是從小種下了那個種子。因?yàn)楦改赣H對我們都非常的放任嘛，而我的興趣又是在那些小動物身上。然后就養(yǎng)這個養(yǎng)那個，從小養(yǎng)那么多。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養(yǎng)這么多的話，你就是希望能夠有一個更大的空間。雖然我從來不會想去弄一個動物園，我覺得野生動物就是活在野外的，而不是被圈養(yǎng)起來的。可是在我們身邊所謂的這些同伴動物們，你既然要養(yǎng)它們，就應(yīng)該給它們一個更好的環(huán)境。所以我自己是離原生家庭之后，自己找的房子也好，只要有養(yǎng)貓狗的話，一定是找那種院子很大，當(dāng)你的環(huán)境大一點(diǎn)的話，你就會忍不住養(yǎng)多一點(diǎn)，養(yǎng)多一點(diǎn)就飽和了，又要尋找大一點(diǎn)的環(huán)境。所以到最后，你就會覺得，還好我們在控制著一些數(shù)量，目前我們的環(huán)境也足夠我們養(yǎng)的19只狗、19只貓、3只鵝，還夠我們生存的。而且它們還是能互相地容忍彼此。
我就是覺得，它們是看在我們?nèi)说姆萆虾推较嗵幍�。�?dāng)然如果恢復(fù)它們的本性、野性的時候，情況并不是如此。所以，你也會非常感謝于它們，感動于它們，它們會克制自己野性的部分，與大家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問：你先生也愛這些小動物嗎？
朱天衣：他在認(rèn)識我之前是完全沒有養(yǎng)貓養(yǎng)狗的。
問：那他是受你影響了？
朱天衣：他大概是愛屋及烏吧。然后，慢慢的我覺得，其實(shí)人，尤其是小孩子，他如果不是大人給他灌輸一些特殊的觀念，說“狗不要去靠近太臟了，貓很可怕”等等，如果沒有這些先入為主的成見在的話，我覺得人和動物的相處是非常容易的。你會發(fā)現(xiàn)它們比人好相處多了。你不必?fù)?dān)心說你怎么得罪它了？你什么時候說話不小心傷害它了？都不會有這些問題，那更不要提說，它有什么心眼來算計(jì)你，都沒有這些。甚至你可以看到他們彼此之間也沒有這些東西。所以你就會覺得，你如果是真誠地對待它們的話，它們也會用一個信賴的心態(tài)對待你。
2. 我覺得我很幸運(yùn)，周圍的貓貓狗狗不會嫌我老，嫌我丑——談尊重
朱天衣在新書《所羅門王的指環(huán)》的一章，描述了她與各類動物的對話，十分奇妙有趣。更有趣的是，她給不同的動物都起了不同的名字，除了貓狗之外，還有雞、鵝、蛇、鴿子、烏龜?shù)龋忠彩欠浅Ｓ腥�。從這些清新自然的文字中，她對各類動物的愛與尊重，躍然紙上。
問：看你寫貓、狗、鵝等自己養(yǎng)的動物，對身邊各色綠色植物的描述，以及對所謂“原住民”（山上原有的動物）的敘寫，都讓人覺得除了有濃烈的愛之外，更有一種對這些生物的尊重在里面。對此，你是如何做到的？
朱天衣：我會覺得它們都是一個生命啦，你如果是人的話，人還有自主的權(quán)利，他還能夠自主，可是這些弱勢的流浪貓狗的話，完全沒有這個能力，所以就不能撒手不管。
每個生命都有它自己樣貌，有時候我的學(xué)生會對我說，那個東西好丑哦，我說它也覺得你很可怕很丑呢，這都是相對的。我覺得我們有幸在同一時刻生活在地球上，應(yīng)該好好珍惜這個緣分吧，應(yīng)當(dāng)彼此尊重，彼此包容，不是非我族類就趕盡殺絕。
問：你和動物溝通的本領(lǐng)是天生的么？
朱天衣：和動物相處久了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和它們的交流就是一個眼神的事兒。你只要用一個它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對待它們，尤其是狗，它靠語言，靠聽覺，靠各個感覺去感受你，也許它理解你完全比你知道的要更多。
問：對家里的雞、鴨、鵝、鳥、狗、貓等起的各色名字太有意思了，請問這么多奇奇奇怪的名字的靈感是從哪里來的？起名字很有創(chuàng)作的樂趣吧？猶如為小說中的人物起名一樣，對吧？
朱天衣：我給貓取名字還被我先生罵了一頓呢，有一次我家的貓生了5只小貓咪，剛好碰上朋友阿濤哥來，我就給小貓取名阿濤哥，被先生說：“啊，你怎么老給動物取人的名字呢？”后來我就把這只貓叫小哥，哈哈。另外4只就都是花貓嘛，都是女生，我會叫它們桃花、杏花、櫻花、桂花，也許它們以后的主人會給它們?nèi)×硗獾拿�，但是在我這兒就叫它們這個好了，取得很開心很快樂。
問：與泥土、溪流、貓狗等相伴，你是否變得對打扮以及物質(zhì)絲毫不在意呢？比如，對保養(yǎng)皮膚，對穿衣打扮等等�？磿心銓懙阶约赫麄�人沉浸在河中洗衣、洗身、洗心神，很是享受大自然。
朱天衣：（笑）我超級不注意，不過因?yàn)槲颐刻爝�是固定要出去上課，所以不能讓自己變成像個游民。
問：你算是三姐妹里最不在意外形的那個嗎？
朱天衣：因?yàn)楦@些動物同伴在一起，人就會自然而然地把生活的那個物質(zhì)欲望降得很低。我們家里我就是對衣著最不在意的那個，結(jié)果呢，我媽媽和姐姐們經(jīng)常會把一些衣服拿來給我穿，說是自己穿太大了等等，其實(shí)，我知道，她們是特別買給我的。
每次與姐姐見面，她們看著我臉上皺紋——因?yàn)榻?jīng)常被陽光曬被雨淋的嘛——她們就會各種護(hù)膚品給我用，還教我使用方法�？墒俏揖蜁f沒用啊，你擦上去，汗水就會把它沖掉了，擦防曬什么的根本都沒用。這就是住在山林里面付出去的代價吧，不過，我覺得我也很幸運(yùn)，周圍的貓貓狗狗也不會嫌我老，嫌我丑。所以我就很自然地就這樣子吧。我覺得要我去注意這些東西的話，會耗去我太多的精神。
問：只是因?yàn)闀r間有限，對你來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朱天衣：也沒什么多么重要啦（笑），就是懶。
問：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那種對年齡不在乎的階段了吧？
朱天衣：對一個寫作的人來說，可能是我這一段年齡，50歲左右，創(chuàng)作最旺盛的時候，因?yàn)槟愕娜松?jīng)驗(yàn)已經(jīng)累積到一個地步，你的感覺又沒有完全毀損掉，還沒有老去，感官都還在，所以你對萬事萬物都還有興趣，好奇，這段時間大概是一個寫作者最巔峰的時候。我比較在意的是，我要趕在還沒有患老年癡呆癥的時候把手邊想寫的東西，想看的書，好好地處理掉。
3. 所有的人要多關(guān)懷我們的環(huán)境，多善待我們的身邊的伙伴——談鄰里
朱天衣在山上的鄰居之間，會經(jīng)常性地彼此饋贈一些當(dāng)季水果、蔬菜、自家釀造的酒、宰好的家禽，甚至?xí)䲡r不時彼此串門，來上一桌�！皬闹形绯缘教旌�，菜熱一熱再來一巡，回程時，月已當(dāng)空，微醺地走在月光下，清風(fēng)拂來真?zhèn)�是樹影零亂、人影徘徊”。何其美好溫馨的畫面。
問：看你對鄰居的觀察，真心有一種生活在別處的幸福感。我發(fā)現(xiàn)你山上的鄰居都是“神人”，跟他們交往有哪些不同以往的新鮮感？
朱天衣：我覺得很好玩的就是，這個山上，原來住在上面的原住民也好，客家人也好，客家人很勤儉，原住民本身對土地的感受比我們更深刻，他們幾乎完全能夠留在山上，山上的原住民他們的生活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他只要能夠種地，自給自足完全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唯一的問題就是，你如果要求更多的物質(zhì)，時尚的享受的時候，那可能就會往城市里跑，往城市里跑了之后，如果你沒有特殊的學(xué)歷背景等等這些，很有可能在城市里面做的也是粗工，然后等到從城市被打敗再回來的時候，往往很多原住民朋友就會靠喝酒來解悶。有時我們看到這樣的情況，也蠻難過，看到他們悠游在大自然里面，如果不是心情比較低落，我覺得他們完全會比我們更能享受這樣的環(huán)境。
問：山上的鄰居彼此饋贈當(dāng)季水果、蔬菜以及各家宰好的家禽等，彼此分享各自的勞動成果的部分，非常令人感念。
朱天衣：在山上，人情還是比較厚的，有什么吃的喝的都會想到我。今年過年，我們夫妻兩個也是被鄰居叫去吃年夜飯的，過得好開心哦。元宵節(jié)的時候，也是和大家一起過的，非常熱鬧溫馨。
我的個性有點(diǎn)兩極化，有溫和的一面，也有孤僻的一面，當(dāng)我關(guān)起門來寫東西，也會怕有人來打擾。鄰居們就很好，有好吃好玩的就會通知我，平常呢就各忙各的。這種交往方式，你說親也很親，彼此又會給對方空間，這種人情，我覺得非常合適。
問：從你體驗(yàn)到的這種鄰里關(guān)系，相對都市里的人說的話是什么呢？
朱天衣：在臺灣地區(qū)，在城市里住的人也比較喜歡到山上來，喜歡到鄉(xiāng)間走走，覺得這可能是紓緩城市壓力的一個方法。我們常常會覺得城市里的生活和山上是完全不同的，可又是息息相關(guān)的，就好比說，水源來講的話，水從山上流下去，城市里的人用的就是這些水。變成自來水，然后城市里面的人再使用。所以，我會告訴城市里的人們，這不是和你們無關(guān)的，比如泥石流，比如水質(zhì)污染，都是因?yàn)槠茐牧松嚼锏沫h(huán)境。不管是整個地球也好，還是我們個人的臺灣島也好，或者我們山里也好，我們?nèi)绻缓煤蒙拼h(huán)境的話，大自然一個反撲就會讓我們受到巨大的打擊，所以我們要心懷感恩謙卑之心，所有的人都要多關(guān)懷我們的環(huán)境，多善待我們的身邊的伙伴。
4. 我覺得他就是非常怡然，他不會把他的意志強(qiáng)加給你——談父親
朱天衣的父親朱西寧，于20世紀(jì)50年代登上中國臺灣文壇。他曾任中國臺灣黎明文化公司總編輯、中國文化大學(xué)中文系兼任教授，并曾主編《新文藝》雜志。其作品包括：長篇小說《貓》《畫夢記》《茶鄉(xiāng)》等，短篇小說集《大火炬的愛》《將軍與我》《將軍令》等。他的夫人劉慕沙，是中國臺灣著名的女翻譯家，尤以翻譯日本文學(xué)名家作品聞名，例如菊池寬、川端康成、井上靖、三島由紀(jì)夫、大江健三郎等人的作品。
問：你心目中的父親是怎樣的人？
朱天衣：我父親是個大開大合的人，他讓我看到信仰不是捆綁而是讓你更自由，就是隨心所欲，我覺得非常好。
問：你覺得父親對你三姐妹的感情會有什么不一樣？
朱天衣：我的父母親對我們完全是各自發(fā)散，盡情地鼓勵我們隨著我們的天性去發(fā)展，所以我們?nèi)忝煤透赣H的感覺不一樣。我覺得大姐天文和爸爸的關(guān)系，就像男人之間的那種親，她不是那種瑣瑣碎碎的，而是那種可以共學(xué)問、共文學(xué)、共道理的那種朋友的角色；二姐天心呢，她的愛恨很分明，我覺得她對爸爸的愛，好像是累積了好幾世的情人。天心的感情處理是非常強(qiáng)烈的、濃烈的、專一的，她的感情和爸爸大概是那樣的。我呢，只是很單純地希望他就是個爸爸�？墒牵r候的記憶里，我爸爸平常工作就很忙，到了周六、周日我們家里就完全是客人，我們家永遠(yuǎn)就像是在擺流水席，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微乎其微，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學(xué)生就更多了，就這樣來來往往，好像我跟他，我要的部分好像永遠(yuǎn)都沒有得到滿足，我會發(fā)現(xiàn)說我也不夠親近他。他就是那種，你只要和他親近，他能夠源源不絕地供應(yīng)你，只是看你要不要。我覺得他就是非常怡然，他不會把他的意志強(qiáng)加給你。任何人從來不會強(qiáng)迫你把他的意志加在你的頭上，即使是他的女兒他也不會，他就希望每個人朝著他的天性去發(fā)展。我后來覺得錯過了好多光陰，錯過了和他的很多發(fā)展。我覺得人還有來世，還可以慢慢來。
問：所以作為小女兒，你特別希望引起父親更多的注意，特別擔(dān)心他忽視你？比如你會做一些另類的事情——唱10年的京劇，給歌手當(dāng)伴唱，等等。
朱天衣：我覺得這就是人生吧，即便我后面知道這些都是不需要的，但是我就是這樣一路走下來了。
問：你在書中由四季桂寫到對父親的懷念，字句間都有看似很淡實(shí)則很濃的父女之情。你寫道：“一直到父親走了，我整個人才沉靜下來，明白這世間有什么是一直在那兒的，無須你去搜尋，無須你去證明，它就是一直存在的�！睂τ诟赣H，你最想和讀者分享的是什么？
朱天衣：我真的不急了，我看到他的死亡，他的死亡讓我確確實(shí)實(shí)地相信，人不會就這樣就沒有了。我相信我跟父親會再續(xù)前緣，只是不知道未來是什么樣的方式。
5. 她們要是得獎還是什么的，有些人名字分不清楚吧，我感覺也會跟著沾光——談朱家三姐妹
在中國臺灣，提起“朱家三姐妹”，幾乎是無人不曉，她們分別是大姐朱天文、二姐朱天心、老三朱天衣。
朱天文曾主編《三三集刊》《三三雜志》，并曾任三三書坊發(fā)行人，也是著名導(dǎo)演侯孝賢的“御用編劇”。其代表作包括：《荒人手記》《花憶前身》《童年往事》《炎夏之都》《世紀(jì)末的華麗》等。朱天心寫作起步極早，在北一女就讀時就因《擊壤歌》成名，其作品多次榮獲時報(bào)文學(xué)獎等多項(xiàng)文學(xué)獎，為中國臺灣文壇上重要的作家。著有《方舟上的日子》《想我眷村的兄弟們》《獵人們》《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等。
問：你現(xiàn)在和兩個姐姐相處的方式是怎樣的？你們會彼此看各自的作品么？
朱天衣：我們會談很多生活上的東西，不僅是寫作。最近我們聊得比較多的話題就是貓貓狗狗，我們平常各自都很忙，一年就見幾次面，每次見面都有講不完的話。我很開心的事情是，即便是到了我們這樣的年齡，還能這么無話不談。我們家三姐妹，永遠(yuǎn)都有講不完的話，所以我就會覺得，我們就這樣一直繼續(xù)下去，我們能夠彼此見證對方的人生，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有一次我二姐天心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在餐廳看見兩三個老姐妹在吃東西，打扮得很干凈，在那聊啊聊，我想我們?nèi)齻�老了以后也會是那個樣子。我當(dāng)時聽著很感動，都想掉淚，我想我們?nèi)忝镁瓦@么一直到老，一起這樣子的話，這種感覺多好。
問：你們仨的感情很像閨蜜一樣吧。
朱天衣：很奇怪，我們?nèi)齻�都沒有閨蜜啊。
問：可能你們感情太濃，又是姐妹又是朋友。
朱天衣：我在外面回到家里，就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好像不是很有時間分給朋友。
問：你們?nèi)忝脮ハ嗫锤髯宰髌凡⒃u價么？
朱天衣：不常，頂多會說，很棒哎，可能她們偶爾會不經(jīng)意地帶過一句話，不會去評價細(xì)節(jié)。就像我的這本書，她們也就是說很好啊，沒有多說什么。
問：你在意她們對你作品的看法么？
朱天衣：在乎，非常在乎，就是說，我的作品最在意的就是她們的看法。不過，她們不說我也不會問，但是她們偶爾會不經(jīng)意地帶過一句話（的評語），我就很開心了。
問：可能你們都把寫作當(dāng)做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談?wù)撨@個會不好意思吧。
朱天衣：嗯，感覺上很私密，那是各自去面對自己的寫作，自己的人生吧。
問：你們會在意在寫作上各自的名氣之分嗎？
朱天衣：完全不會。
問：不會有什么羨慕嫉妒恨嗎？
朱天衣：不會啊，就是當(dāng)她們作品獲得成功的時候，我就會感覺很開心。而且我們?nèi)齻�名字還比較接近，她們要是得獎還是什么的，有些人名字分不清楚吧，我感覺也會跟著沾光。唯一煩惱過的時段，就是年輕的時候很討厭別人問的一句話：“兩個姐姐都出書了，你怎么沒有？”“姐姐都得第一名了，你怎么沒有？”這樣會讓我感覺很煩�，F(xiàn)在都到這樣的時候，我和姐姐在文學(xué)上的投入和層次都有差距，她們把寫作當(dāng)做是畢生事業(yè)，生活的養(yǎng)分全部都貢獻(xiàn)給寫作，我和她們還不同，我還去關(guān)注貓貓狗狗，還去教書，沒有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寫作中去。雖然我把寫作看得很重，但我沒有辦法把寫作當(dāng)做是唯一的事情去做。
6.“他就是一個讀書人，滿腦子就是學(xué)問”——談胡蘭成與張愛玲
朱家姐妹與胡蘭成頗有淵源。 1974年，旅居日本的胡蘭成應(yīng)臺灣地區(qū)“中國文化學(xué)院”（現(xiàn)“中國文化大學(xué)”）之邀到了中國臺灣。但胡當(dāng)年效力于汪偽政權(quán)的往事，不能為社會大眾所接受。朱天心的父親朱西寧其時正籌備撰寫張愛玲傳，遂邀請胡蘭成移居朱家隔壁，教授朱天心、朱天文中國文學(xué)。朱家姐妹都是張迷，見到胡蘭成也算是得償所愿，“因?yàn)閻畚菁盀�，覺得見不到張愛玲，見見胡蘭成也好�！焙m成與張愛玲的情感糾葛眾所周知，而朱家三姐妹自小師從胡蘭成，許多人認(rèn)為，朱家姐妹的作品頗有張愛玲遺風(fēng)。
問：胡蘭成這個人和他的文字在讀者中爭議很大，你對此持什么態(tài)度，一般會辯解么？
朱天衣：早期，胡爺?shù)淖髌吩谂_灣地區(qū)是受管制的，他的著作我們會用另外的名字出。近些年，因?yàn)閺垚哿岬年P(guān)系，他的舊的作品就陸續(xù)出來了�？箲�(zhàn)期間，有人說他是漢奸，為汪精衛(wèi)服務(wù)。我看到他那時候的文章，我會做一些辯解，我覺得他的文字寫得夠清楚了，后來他陸續(xù)出土的一些作品，包括說汪精衛(wèi)的一些想法，或者說他自己的一些想法，怎么看當(dāng)時的局勢等，那些文章都是公開發(fā)表過的，最能代表他們個人的言論。我想說要去評定一個人，也許需要評定他的這些作品之后，看清楚之后，才曉得不是只是一個漢奸非漢奸的這樣的想法。在當(dāng)時的氛圍下，即使知道自己會背上千古的罵名，他為什么會去做一件事？要論斷一個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看完他的著作文章，再來評判，才會比較公平一點(diǎn)。
問：從張愛玲的文字可見，她對胡蘭成既有愛，也有怨和恨。你和胡老師待的時間還比較久些，你回頭看這件事，會怎么評價。
朱天衣：牽扯到感情的部分，很難講，尤其是別人的感情，實(shí)在很難評判。有人講胡爺?shù)摹督裆袷馈�，會講他怎么去消費(fèi)張愛玲，怎么去自抬身價，怎么向人炫耀。其實(shí)仔細(xì)看《今生今世》，你會發(fā)現(xiàn)他沒有炫耀，而是在自曝其短。
問：你所了解到的胡蘭成是怎樣的人？
朱天衣：他在70歲的時候，不是像我們想象的一樣風(fēng)流倜儻，他就像一個學(xué)生一樣，非常有風(fēng)度，而且生活非常節(jié)儉、自律，像是一個修道人。也許你說到老才是這樣，可是我讀了他年輕時候的作品，我感覺也是這個樣子的。他最大的優(yōu)點(diǎn)是能看到年輕女孩子好的一點(diǎn)，當(dāng)年我還是13歲，還是個女中學(xué)生，我就記得他對我說“天衣眉宇之間很特別……”就是他日常生活中，他就能看到你的好，不僅是容貌而已，而且是你的內(nèi)涵，你的個性。他會讓你覺得，在他面前，你會是一個發(fā)光體，就是你會被欣賞，不是說被愛，是會被喜歡被欣賞，這完全不涉及什么男女之情，他就是把你當(dāng)做一朵好美好美的花去欣賞。為什么他會很喜歡那些女孩子，不是假的喜歡，而是打從心里去喜歡。
我覺得胡爺如果是一個很油滑的人，一個懂得手腕的人的話，他根本不會和張愛玲說小周，拍拍屁股始亂終棄就好了。我覺得《今生今世》是一個自傳，是一個自曝其短的自傳，而并非是炫耀。可能每個人的看法不同，我曾經(jīng)和他共過一年的生活，所以我覺得他完全不是外面所講的那個人。他就是一個讀書人，滿腦子就是學(xué)問，就是讀書，怎么希望中國的文學(xué)崛起。
問：大家都說你們?nèi)忝糜惺軓垚哿嵛娘L(fēng)的影響，你個人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朱天衣：年輕的時候，剛開始寫作的時候，你一定會不自覺的受到你喜歡的作家的影響�，F(xiàn)在說，天心有任何張愛玲的風(fēng)格在里面，完全沒有。我的話更是沒有。天文的話，可能是中間有段時間有，可是現(xiàn)在也是完全沒有。我覺得不是否定張愛玲，而是說我們曾經(jīng)受過她的影響，是年輕的時候，那是不可能沒有的。就像學(xué)書法一樣，你總要從臨帖開始，那是一個不自覺的模仿，當(dāng)你走出那樣子的境界，就會發(fā)現(xiàn)各自有各自的境界。
大陸的一個記者曾經(jīng)說你們姐妹都寫的是愛情故事，我就會說，真的么，你再去看看，天心不寫愛情故事好久了。我覺得當(dāng)人家說什么的時候，我覺得就去看作品再去做一個評價。
作者手記
朱天衣和她的山居動物同伴們
朱天衣的家，一面向山，一面臨河，打開家門，就是700坪的庭院，院子里養(yǎng)著19只狗、19只貓、3只鵝、9只雞、2只鴿子、1只八哥、無數(shù)魚……
每天起床，聽鳥語呢喃，河水叮咚，各種花香陣陣襲來，外加貓貓狗狗的吵吵鬧鬧，朱天衣的“世外桃源”式生活，躍然眼前。
她與她的先生，以及那些她愛的動物伙伴們在一起的時光，是諸多女人的夢想。而這樣的山居歲月，朱天衣享受了13年。
從看地，買地，到建設(shè)家園，為貓狗們安家，朱天衣將梭羅在《瓦爾登湖》里描繪的光景，親身實(shí)踐了一番，并甘之若飴。她坦言，在這里，“人更活得像人，狗更活得像狗，貓也活得更像貓了”。
正因?yàn)閷游锿榈膼�，以及對山居生活的投入，朱天衣將目前的生活化為清新自然的文字——《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在這本書里，我們看到她對貓聊天，與鵝斗智，與狗狗瘋玩，與鄰居分享豐美的水果與蔬菜，躺在月光灑進(jìn)滿屋的兩層樓房內(nèi)看漫天星空……看書的我們，都沉醉了。
對朱天衣的采訪，正是因?yàn)檫@樣一本有關(guān)貓貓狗狗的溫情的書，但我們除了動物，還談到了胡蘭成，談到了“朱家三姐妹”，幾乎無話不談的狀態(tài)，這是一次愉悅的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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