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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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個讓人聽了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消息在龍村蔓延開來——派出所命令挖出村東頭大姑娘鳳蘭的尸體。鳳蘭爹娘去得早,先前隨叔叔住在一起,后來三年內戰(zhàn)的時候,家里幾個親戚斃了命,只有被藏在地窖里的鳳蘭逃過一劫。沒親沒故的,街坊鄰居給點吃的,鳳蘭人也勤快,勉強過得下去。現(xiàn)今,鳳蘭孤身一人住在爹娘留下的老宅里,和其他人一樣過著活,可在村里鳳蘭的名聲不太好,都說她作風有問題。所以,二十四五歲了,鳳蘭還沒有個婆家。其實都是謠言,大姑娘家的獨守空房出來進去很容易招惹人們尤其是老娘們兒說三道四。前幾天中午村南河橋下,鳳蘭和一個小伙子親嘴被人偷偷瞧見了。那人只認出了鳳蘭,小伙子是誰家的,不清楚,這么一來,風言風語便傳開了,各式各樣的猜測和侮蔑不脛而走。鳳蘭一連兩三天沒去生產隊,更讓她受辱的是潘四。那天她不得不出門買點東西,剛拐過胡同就碰見了潘四。懶漢見到鳳蘭,色瞇瞇地走過去,套近乎似的說:“鳳蘭,出來喲,親嘴哥陪你呀,哥多少年沒親嘴了。嘿嘿!”“流氓,給我滾!”鳳蘭哭著跑回家,接著又是一天不見人影。她不去干活,別人也都知道怎么回事,“再浪的娘們兒總有她臉紅的時候”。直到昨天中午,下了工有人去鳳蘭家探探情況,一推門就嚇傻了。鳳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脖子、衣服全給染紅了,地上的血差不多快干了,旁邊橫著一把菜刀——“鳳蘭抹脖子啦!”那人喊著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鳳蘭家里里外外就擠滿了人。尸體都臭了,在龍村,民間有個說法“橫死的過不了奈何橋,尸體在陽間也不可留過半日”,必須立馬下葬,村里幾個重要人物合計后決定,先弄個棺材把尸體淺埋,再去派出所探個究竟。這是明顯的自殺,排除了他殺的嫌疑。鳳蘭沒有親人,所以直接下葬,不用顧及其他。
今天派出所來人了,說要開棺驗尸,核實死者情況,F(xiàn)在河邊墳地上已聚集了一大堆好看熱鬧又大膽的人,老殷也去了。天氣格外得悶,墳邊的矮梧桐動也不動,幾個人在前面掘土,周圍一圈人目不轉睛地盯緊他們青筋暴露的手和來回揮動的鐵鍬。正挖著,突然一只老鼠從泥堆里鉆出來,嚇得女人們扯破嗓子喊叫。“怕什么,又不是人站起來了。”挖墳的嘴上這么說,手可是不停地哆嗦,畢竟是第一次干這事,但為了那幾個小錢兒,又吐口唾沫賣力鏟下去。墳頭已經挖開了,棺材露出地面,兩個人掄起鐵鍬撬開棺材蓋,一股腐臭味散發(fā)出來,婦女拖著孩子往后退,有幾個老爺們兒側臉壯著膽跟在警察后面湊上前。老殷也皺緊眉頭探腦袋往棺材里瞥了一眼。鳳蘭躺在里面還是下葬時的模樣,脖子上糊一層紗布,只是臉上腐爛的部位有多了幾處,頭發(fā)、指甲長長了些。還有人小聲議論說鳳蘭躺的姿勢變了,是“鬼翻身”等等等等……又偷偷看了一會兒,老殷實在承受不住了,轉身退到河堰上望著干涸的河床發(fā)呆。到最后實在沒什么可瞧的了便背起手搖搖頭順著河沿上枯草交錯的砂石路往回走,不知不覺到了胡同口。“啪,啪,啪,啪,啪……”兒媳婦小玲急匆匆朝胡同口跑。小玲做姑娘的時候就好看熱鬧。“不行,快回去,誰都能看,就你不準過去,快回家,別給沖了。”老殷的意思是怕墳地和尸體的陰氣沖壞小玲肚子里殷家的種。小玲撇撇嘴邁著碎步滿臉委屈回家了。
“現(xiàn)在年輕人都了不得了,造反的心思也有了,哼,我年輕那會兒,媳婦跟公婆說話還敢抬頭?世道變了,都想翻身,那還了得!”老殷低聲嘟噥道。
后來經派出所的人一番取證、察看,鳳蘭確為自殺。幾個老爺們兒又把墳坑挖深幾尺,釘上釘子,把棺材重新埋入地下,燒了些紙錢,人們就都有所顧慮似的四散回家了。這事就此了結,和鳳蘭在橋下風流的小伙子再也沒了音訊,更沒人愿舊事重提,因為那樣往往會讓人想起墳地開棺驗尸的重重駭人場面。鳳蘭自殺之前懶漢潘四兒說了幾句話調戲過她。虧心就會心虛,這事之后,即便在大白天,他也不敢一個人從墳地走過,總感覺鳳蘭在那里沖他招手,妖聲妖氣地喚他過去:“來呀,等你親嘴呢。”老殷也留下了后遺癥,當天晚上飯都沒吃,小玲以為公公還生她的氣,也不敢做聲。老殷吃完飯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之后規(guī)整規(guī)整,早早上炕睡覺了……
月色朦朧,老殷又來到墳地,四處張望尋找東西,想要什么,他也不清楚,轉了很久始終沒有結果,心卻“怦怦”跳得厲害,生怕鳳蘭從棺材里站起來。突然,老殷感覺左腿往下陷,低頭一看,怎么,怎么會踩進墳頭……腳已經碰到棺材,什么東西粘糊糊的……是鳳蘭爛透了的腿,還套著灰褲子!老殷拼命往外爬,手指甲都抓掉了,帶著指甲肉懸在血肉模糊的指尖一端,墓碑前的干草葉被染紅了……“!”老殷猛地坐起來,頭上的汗順著發(fā)絲滴落,把被子浸濕了。還好,是噩夢,老殷長吸一口氣,擦擦額頭的汗珠。心里莫名其妙的,“怎么會做這個夢?人死了躺在那里面都這幅德行?將來我也得死,腿也爛成那樣……”老殷有呆坐了一會兒,不安地躺下,幾分鐘之后又惴惴不安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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