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論想象力的訓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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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大學莫德林學院(Magdalene Colleg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劍橋大學莫德林學院前身為始建于1428年的圣本篤宿舍(Benedictine hostel),其后被冠之以白金瀚學院(Buckingham College)的名稱,直至1542年學院以“莫德林學院”為名正式成為劍橋大學的組成學院。學院的最著名建筑是佩皮圖書館,院訓是:保持信念。
亞瑟·克里斯托弗·本森,劍橋大學莫德林學院院長。
喜歡用挑剔的目光來考慮問題的讀者,或許會匆忙地做出假定,認為我這篇文章的主題有些輕率,或者說我這種提法有些奇異古怪。按照他們所提出的一種奇特排列,論述想象力的著作往往會被拿出來與一些不搭界的作品相提并論,其中甚至包括愛情小說和傳奇故事,因此這一類作品往往蒙受著難以定義的懷疑,除非是為了最直率、最不嚴肅的那種娛樂消遣,否則頭腦清楚、心態(tài)平和的人對此必須警惕。想想吧,充滿了最高尚的想象力的、最好的著作通常總是在文學教育中發(fā)揮作用。這種現(xiàn)象經(jīng)常讓我吃驚,并不由自主地開始深思—普通的文學練習為特殊能力的培養(yǎng)所提供的范圍是多么的狹窄啊。人們熱衷于精心選擇經(jīng)典修辭學者和詩人的著作,從中進行摘錄,然后編輯成高雅的選本,并以此為目的向學生們講授古老的短文和詩篇。至少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沒有哪個孩子能夠受到鼓勵,可以按照自己的行動方針獨立地去闖新路,自由地在田野里穿行,尋求想象的冒險。即使在英國教育的早期階段,其目標也不過是讓學生們把自己的真實體驗寫下來,或者去鄉(xiāng)下待上一天,或者去海邊散步。直到最近,有些教師才開始鼓勵學生根據(jù)自己的想象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和編故事;甚至到了現(xiàn)在,許多教育評論者還認為這樣的練習純屬業(yè)余愛好,在實用方面缺少堅實牢固的基礎。
但是,在這篇文章中,我希望回顧一下這個主題的根源,顯然這也是我要闡述的首要問題。想象力是一種純粹而又簡樸、再常見不過的能力,能夠安排生活場景的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想象或許不能構成浪漫的經(jīng)歷,不能在戲劇性情景中展現(xiàn)自己構想的人物;但是,有一種想象力卻是非常簡單的,它可以通過回顧過去、預測或期望某些有趣事件的發(fā)生來獲得樂趣。厭倦在學校上課的學生們會在放假的第一天去考慮應該做些什么事;當孩子焦慮地預感到父母可能感到不愉快的時候,就會運用自己的想象力來釋放自己過于緊張的情緒;但真相是,想象力在所有人的愉快或不愉快經(jīng)歷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就此而論,無論何時,當我們在回憶或者預感中躲避現(xiàn)實的時候,我們都會運用想象力。那么,我需要考慮的第一點就是:無論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是否應該訓練這種永不安寧、能夠產(chǎn)生影響力的能力。這樣一來,想象力也許就不會萎縮,也許不會變得能夠支配一切;第二點,就是進一步去思考,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力是不是一種需要精心開發(fā)的能力。
首先,在我看來,教育對于人的頭腦最有效的、本能的力量的運用和控制一直采取漠視的態(tài)度,這簡直是太離奇了。我們總是在周密地考慮如何增強學生的體質,花費大量的時間去訓練學生的記憶能力,提高他們的理性和智力;然后,我們會繼續(xù)鍛煉和凈化學生的性格和意志;我們努力地讓學生培養(yǎng)憎恨罪惡、崇尚美德的情感。但與此同時,孩子們小小的腦袋里正在想什么呢?學生的大腦正努力地思考著如何完成老師強加給他們的很多苦差事,不同程度地讓自己的大腦去適應自身的生活環(huán)境,學習某些在公開場合可能會用到的行為規(guī)范。然而,學生的思緒始終在秘密地來回轉動,思索著自己所經(jīng)歷的愉快的或不愉快的記憶,并且學會在煩悶的時候來自我安慰,為未來粗略地計劃著什么。我還記得自己當小學校長時,與一班學生面對面坐在一起的情景;我時?吹綄W生們埋頭做功課的情景,他們手里的筆時動時停,不時地翻看著課本,偶爾會仰起脖子,這些表情說明,某種視覺正在他們的“心靈之眼”前面經(jīng)過。正如華茲華斯所做的恰當觀察一樣,心靈之眼構成了“孤寂時分的樂園”—暫時忘掉身邊的景色。我并不是說思想是一種遙遠的或者高尚的東西—應當怎么說呢,或許只是一些瑣碎的記憶,或許只是對于開心的事的一種期待。但是,如果我說人的大部分空閑時間,或者相當一部分工作時間可能都會以類似的方式花費在想象上,我認為我的話并沒有夸張的成分。這一現(xiàn)象的確認完全可以在睡眠狀態(tài)和做夢時找到!接著,本能開始有規(guī)律地發(fā)揮作用,既不是記憶,也不是預感,而是各種體驗到的結果被編織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通過自我創(chuàng)作而形成的故事。
假如你在思考以后才去生活,那么毫不夸張地說,人的幸福感和不幸福感,很大一部分都源自于我們對生活的深思—曾經(jīng)有過的狀態(tài)、可能會有的狀態(tài)、也許會出現(xiàn)的狀態(tài)。啊,天哪!還要對本不該發(fā)生但確實發(fā)生了的事情進行深思。比肯斯菲爾德勛爵說:“我最不幸的經(jīng)歷就是那些還沒有發(fā)生在我身上的經(jīng)歷!贝送,他還對生活進行了同樣尖銳的評論。他說,在他所認識的聰明人中,半數(shù)以上都給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一部分人受到別人的仇視和嫉妒,另一部分人受人尊敬和愛戴。但是,比肯斯菲爾德勛爵說的這些話都是不正確的!
想象力具有一種自我呈現(xiàn)的功能,是從外部對我們自身的生活和地位進行考察的能力;無論是從健全頭腦中想出來的計劃和產(chǎn)生的愉快的希望,還是源自內(nèi)心的恐懼和陰暗的焦慮,根本原因都是想象,后者所缺乏的其實是健康的心理。當然,這種并非異,F(xiàn)象。人類生活中那些深沉的、固執(zhí)的成分會在未經(jīng)訓練、不受注意的情況下留存下來,并且任意蔓延,自給自足。教師所做的一切當然就是盡可能地把精神集中起來,在特定的時間內(nèi)搞好自己的工作,如果在他的內(nèi)心還存在著倫理道德的目的,那么他也許會不時地勸說自己的學生不要去想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在訓練學生從容地運用頭腦、持續(xù)進行自我控制方面,他們所做的努力畢竟還是太少了。
近來,相當一部分病理學家,在治療強迫癥患者或精神病人時,都非常重視觀察患者的夢,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將這種神經(jīng)疾患歸結為患者本能的萎縮,或是受到了環(huán)境的抑制,因為患者的夢泄露了很多跡象。但我卻傾向于這樣去想,未來的教育者不管怎樣也要想方設法地多做一些—是的,他們必須要做好,無論如何也不能少于實際做的—至少是在講授如何控制那種思想潛流的時候,因為幸福感和不幸福感真的是存在的。和學生們接觸的比較多的人都能明白,懸疑、失望、焦慮,或是迷戀情色、覺得自己不受人歡迎等精神狀態(tài)對于未成年學生的性格發(fā)育會造成什么樣的破壞性影響。在我看來,我們似乎應該加以正確的引導,從正面發(fā)動進攻,而不是放任自流。我并不是說需要特別深入地探索我們的想象力,但是我覺得應該坦誠地談論這個話題并提出建議。問題的關鍵是讓意志發(fā)揮作用,首先要誘導頭腦認識其自我管理能力并進行實踐,其次是要明確指出,通過熱情來迎接和款待健康的思想,將不健康的思想驅逐出去,這都是有可能的。最佳的治療手段是為每個學生提供他們真心喜愛的消遣活動。對許多學生而言,功課沒有什么意思;還有一些學生,進行規(guī)定的體育活動對他們來說就像例行公事一樣,并不能讓他們活躍起來,也無法感受到快樂。也許有人會說,幾乎沒有哪個學生會同時喜歡功課和做運動,在其中他們覺得沒有看出任何個體的區(qū)別。因此,每一個學生,如果獲得成功表現(xiàn)的機會很小,那么就應該鼓勵他們?nèi)ヅ囵B(yǎng)自己特定的嗜好,這就有很重要的意義了;因為頭腦能夠愉快地記憶,又有很好的預期工作會為不安靜的想象力提供燃料,否則,想象力就會因為遲鈍或者受到不快樂的低劣思想的影響而受到污染。對一個小學校長來說,他只能通過提供嚴格的時間表和定期的體育活動來安撫自己的良心。如果哪個學生在功課方面表現(xiàn)倦怠,或是體育活動的熟練程度比較差,那么學校的管理人員就應當仔細地找出這個學生真正喜歡的、并能夠從中獲得樂趣的事情,然后利用各種手段鼓勵學生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力量。這是最好的改善方法,為學生們提供健康的精神食糧,并在他們的頭腦中消化。但是我覺得一個優(yōu)秀的教師應該做更多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用簡樸的語言向學生講述練習控制自己思想的必要性。我的親身經(jīng)歷表明,學生總是會對各種談論感興趣,比如道德方面或者宗教方面,這些話題本身就是以學生的實際體驗為基礎的?梢栽O想,一個教師要求班上的學生靜坐3分鐘,去想想最讓他們高興的事,并補充道,過一會兒他有話要對學生們說,那么這個教師就是在上一堂直觀教學課,促使學生思考他們曾經(jīng)有過的幻想是多么的短暫,多么的遙不可及;還有,這位老師也許可以針對某一件非常明確的事情要求學生進行5分鐘的思考—比如想象自己在樹林里,或者在海邊,或者在藥房,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訓練學生集中自己的思想,然后要求學生在紙上為自己剛剛想象到的東西列一個清單。這個過程可以被無限擴大;但是如果能夠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性來做好這件事,那么訓練學生集中思想對所觀察的事物進行回憶和反思也完全是有可能的。或是提出某種品質,比如慷慨大方或者心懷不滿,然后要求學生虛構一個簡單的故事來進行證明。無論如何,這對于訓練學生集中精神都是有效果的,只知道做些單調乏味工作的人是不會這么做的。我們的目標并不是訓練記憶力或是邏輯思維能力,而是加強學生的想象力,因為想象力的能量極其巨大,能夠喚起內(nèi)心深處的力量,從而使學生從現(xiàn)在移向過去或未來。
很顯然,我們的教育理論非常缺乏這種認識,因此很少有人去努力深入地研究被我們稱之為“潛意識”的課題。這種奇特的思想潛流受到人們?nèi)绱溯p率的忽視,任由其匆匆地隨波逐流,沒有任何明確的目的和目標,更不用說潛藏在其中的思想和意象。我不是說這樣的訓練能夠立即賦予學生自我控制能力,但是大多數(shù)人最痛苦的往往都是由于“思想負擔過重”所造成的。據(jù)我所知,在教育的過程中,除了非常偶然的因素之外,沒有人會通過任何的努力,幫助學生那未成熟的頭腦,對不愉快或者愉快的思想保持一定的距離;也沒有訓練學生用更加健康的思想觀念和更大的力量來代替當前一些不那么好的思想潮流。大多數(shù)情況下,潛意識被認為是不可控制的,然而這種病態(tài)的聯(lián)想能力,往往能夠將各種想法像撒種子一樣播種在頭腦里,不久,想法就會生根發(fā)芽,其結果必然會向我們顯示,那非凡的、有效的心理手段就在我們觸手可及的地方,但關鍵是如何去應用。
就這一范圍來說,我們應該看看更加消極的一面。當然,為了在自我控制方面訓練學生頭腦,我們已經(jīng)做過很多工作,對此我堅信不疑。但是實際上,我們的整個教育建立在這樣一個信念基礎上,即我們也許不用采取任何新的手段,就可以開發(fā)學生那處于休眠狀態(tài)的身體機能,比如想象能力;可我深信,當未來的幾代人開始全面審視我們的教育方法和教育過程時,令人驚訝的事實會讓他們產(chǎn)生深深的困惑,因為我們那么認真仔細地訓練學生的各種能力,卻偏偏不重視想象力的培養(yǎng),而現(xiàn)實的情況恰恰表明—就像我前面講過的那樣,我們的幸福感和不幸福感主要來自想象力。每個人都應該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即在我們的生活中總有一些時光看上去一切都很如意,也總有一些時光像陰影似的籠罩著我們,讓我們產(chǎn)生沉悶的情緒,甚至讓我們感到痛苦。在遭受失敗的時候,或者在危急時刻,或者在悲慘時刻,我們都會產(chǎn)生一種非理智的警覺和焦慮。所有這一切都應歸結于潛意識,至少我們應該在這方面做些試驗,使其更好地服從我們的意愿。
現(xiàn)在,讓我們換個話題,考慮一下進一步的可能性,即訓練和發(fā)展一種更高層次的、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力。事實上,這是相同主題的全部,似乎可以肯定,大多數(shù)人因為現(xiàn)有的能力被抑制或者處于休眠狀態(tài)而感到苦惱。我認為,我們的智育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失敗的,原因就在于此,F(xiàn)在的趨勢是,我們將學生的注意力過多地引向了純粹的邏輯能力和推理能力,完全剝奪了學生們在教育中應該享受到的那種單純的學習樂趣。作為小學校長,我曾經(jīng)做過很多試驗;記得有一次我在一個比較遲鈍的、學習成績不太好的班級上課,為了讓孩子們集中注意力聽課,我便許諾下課前的幾分鐘會給他們講個故事,條件是他們必須很好地掌握課堂上所學的內(nèi)容。這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學生們都愉快而又努力地做著自己的功課;我的故事非常簡單,但我盡力將它講得簡短生動,故事的內(nèi)容也是輕松活潑的真實事件。但是,那些小小的腦袋對古老的、形象化的想象所迸發(fā)出來的熱情,睜大的眼睛所放射出來的光彩,真的讓我馬上產(chǎn)生了一種力量感,而這種感覺是我在講授拉丁散文和希臘語條件句時從來都沒有體驗過的。每到星期天的晚上,我總是在教室里給我的學生講上一個小時的故事,盡管在倫理道德和知識學習方面,已經(jīng)升入高年級的學生很難記住我的忠告,但是他們卻能記住我所講過的故事。
因此我覺得我們擁有一個獲取知識的快樂源泉,只是這一點總是被忽略,甚至是被輕視,學習的快樂被視為一種不該擁有的享受;但是我們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用體操代替體育比賽,扼殺學生通過個人表現(xiàn)所獲得的樂趣。老霍特里曾經(jīng)將一種快樂的美妙感覺稱為“作者甜美的驕傲”,那為什么我們不能對此也給予鼓勵呢?最糟糕的是,我們過分期待具體的結果。我并不是說我們必須努力地培育莎士比亞、雪萊、薩克雷這樣的天才人物,因為他們有屬于自己的成才之路!我根本不想把這一代人培養(yǎng)成三流的寫作愛好者。但很明顯的是,許多學生不僅能夠在欣賞幻想作品時獲得樂趣,而且在喚醒和認識某種小的幻想以及他們自己頭腦中的創(chuàng)造力方面也能夠獲得樂趣。當然,有些學生,不管是聰明的還是不聰明的,對他們來說,開展智力活動都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讓他們所接受的一種“歷練”和“磨難”。但還是有相當多的學生比較羞怯,他們不敢讓自己的文學才能和想象力被別人關注,可如果把這些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司空見慣的活動,他們就會帶著極大的樂趣投身于文學創(chuàng)作。例如,在英格蘭西北部城市的什魯斯伯里學校、佩斯學校和卡萊爾學校,這項工作就是按照這個方向完成的—我敢說,全國各地還有很多學校在這么做,不過我親眼見到的就是這三所學!Y果表明,即使是資質一般的學生,也能夠進行詩歌和散文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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