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溫生才從容赴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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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4月8日這一天,廣州城熱鬧非凡,華僑飛行家馮如在廣州東門外燕塘地方舉行飛行表演。飛機在當時是極新奇的物事,當?shù)氐脑S多軍政要員都攜帶家眷前往觀看。
黃昏時分的廣州碼頭,并不平靜。在汽笛聲中,一艘客輪離廣州碼頭越來越近,船速開始明顯變緩,碼頭上傳來的喧鬧聲也越來越清晰。熙熙攘攘的棧橋上,一列全副武裝的清軍正對過往的旅客進行嚴格盤查。
客輪靠岸之后,胡漢民夾雜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從容地走了下來。他一手拎著簡單的行李箱,一手扶著那頂精致的禮帽,眼睛卻隨意地掃視著岸邊的每一個人,似乎在尋找著什么。他的身后還跟著幾個年輕人,都沒有辮子,一望而知是留洋的學生。
“展堂兄,這一次負責接我們的是誰?”胡漢民身旁的年輕人羅輝問道。
“乃是一身游俠氣的溫練生。”胡漢民淡然地說。
羅輝“哦”了一聲,他也曾聽說過這個名字。
溫練生本名溫生財,因家境貧寒,故名生財,大概是嫌其過于俗氣,后來又將“生財”二字改為“生才”。溫生才的臂力極大,再加上他古道熱腸,俠肝義膽,所以在同盟會中很得人心。溫生才十四歲的時候就被人拐騙到南洋做苦力,種過煙草,挖過錫礦,備受欺辱。后來因為不堪勞作之苦,逃回國內。先是在署理廣東連州知府沈宗濟的門下當差,因為勤勉做事,頗得沈宗濟的歡心。后來,溫生才經(jīng)沈宗濟推薦,又先后在善后局委員榮勛和張之洞的幕僚魏邦瀚處當差,爾后投身行伍,先后在臺灣鎮(zhèn)總兵張其光和云南提督馮子材營中當親兵。溫生才在這兩個力拒外侮的名將身邊耳濡目染,報國仇外之志霍然而生。因一次偶然的機緣,溫生才聽了孫中山的演說,當時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于是,他果決地加入了同盟會,誓以生命殉革命。
“溫練生已經(jīng)到了!”胡漢民在羅輝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很快,羅輝也發(fā)現(xiàn)了站在岸邊等候的溫生才,他身材不高,膚色黝黑,站在人群里一點也不顯眼。溫生才也在這時注意到了胡漢民等人,他仿佛松了一口氣,然后不動聲色地打了一個手勢,想招呼胡漢民他們過來。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跟在胡漢民身后的羅輝忽然被清兵攔住了。
羅輝身著一身西裝,俊逸非凡,即使面對清兵的盤查也沒有露出一絲慌亂。
“你包里裝的是什么東西?”一名清兵手里端著槍,氣勢洶洶地沖羅輝問道。
“沒裝什么,不過是些換洗衣物罷了!”羅輝自如地回答。
“是嗎?”那清兵不信,扯過羅輝的包裹,粗魯?shù)貙⑵浯蜷_,竟從包裹里搜出一把手槍。
清兵不懷好意地笑了,目露兇光,喝問道:“你不是說里面裝的是衣物嗎?那這又是什么?”
說著,那名清兵的眼睛又盯上了放在羅輝腳邊的行李箱,既然從包里搜出了手槍,相信行李箱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羅輝似乎看出了清兵的心思,情急之下,他猛地抬起腳一踢,便將箱子重重地踢進了海中,箱子很快就沉入海底,沒了蹤影。
清兵見狀,氣急敗壞地上前扭住羅輝的衣領,面目猙獰地問道:“說,箱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東西?你到廣州來有什么目的?還有哪些同伙?不說清楚,這一船人都別想下去!”
岸上的溫生才眼見形勢變得不可控制,不禁面露焦急之色,他知道,必須趕緊想辦法,不然不但會有同志被捕,就連即將舉行的起義也有可能被扼殺在搖籃里。
就在溫生才一籌莫展之時,一隊清兵儀仗浩浩蕩蕩地疾馳而來。前有差役們鳴鑼開道,后有幾十個清兵簇擁著一乘綠呢大轎。一看那威風凜凜的陣勢和儀仗的等級,就知道坐轎之人是個清朝的大官。
坐轎的人是誰呢?溫生才估計是廣東水師提督李準。李準是清廷的悍將、同盟會的宿敵,曾率部鎮(zhèn)壓過1902年廣州洪全福起義、1907年潮州黃岡起義、廣西欽廉起義、1910年廣州新軍起義。檳榔嶼會議后,同盟會為了保證新的廣州起義成功,指派專人干掉他,但那個人色厲內荏,除了信誓旦旦地吹牛之外,遲遲不動手,延宕至今,令同志們扼腕嘆息。因此,溫生才有心自己去干這件事,F(xiàn)在,李準自己送上門來了,既除掉了這個同盟會的心腹大患,又為船上的同志們解了圍,豈不是一箭雙雕的天賜良機!
說時遲那時快,溫生才掏出藏在身上的手槍,斜刺里沖到轎前,對著轎簾就是一槍。只聽見“啊……”的一聲慘叫,說明他打中了轎中人的要害。不料這慘叫聲不但沒有引來幫手,反而將他手下的那一幫侍從嚇得作鳥獸散,八抬大轎都被撂到了地上。
溫生才又從容地補了三槍后,才脫掉大褂轉身逃走。這時候,碼頭上的清兵亂作一團。譚人鳳、胡漢民和羅輝等幾個青年學生也乘機從船上蜂擁而下,擠出碼頭,沖出警戒線,順利逃走。
溫生才被捕之后,先由番禺縣審理,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殺的并不是水軍提督李準,而是廣州將軍孚琦。
孚琦,西林覺羅氏,字樸孫,隸滿洲正藍旗。以工部筆帖式充軍機章京,累官郎中,三遷至內閣學士。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授刑部右侍郎。三十二年,出為廣州副都統(tǒng)。次年,署理廣州將軍。當時清廷在廣東一直派駐重兵,駐廣州的清軍分為綠營兵和八旗兵?滴跏拍辏1680年)削藩后,清廷加設廣州將軍一職,統(tǒng)領八旗官兵。
在大堂上,面對虛聲恫嚇的縣官和虎狼一般的衙役,溫生才泰然自若,根本就沒把他們放到眼里,不用嚴刑逼供,就將行刺經(jīng)過和盤托出,一副好漢做事好漢當?shù)募軇荨?
平時并不擅言辭的他,此時卻侃侃而談:“我一個人,一支手槍而已,竟嚇退數(shù)十旗兵,如入無人之境,可見滿清官兵是多么沒用!就靠這種貨色,將來如何抗擊外敵?我與那孚琦并無怨仇,只是近年來苛捐雜稅,抽剝已極,民不聊生,故而刺殺狗官,好為我泱泱華夏四萬萬國人爭一口氣!”
面對這樣的犯人,番禺縣官還能說什么?只能將他解送到總督衙門,由兩廣總督張鳴岐親自審理。
張鳴岐生于1875年,字堅白,號韓齋,山東無棣縣段家村人。光緒二十年(1894年)中舉人。因在廣東布政使岑春煊家當私塾先生而被賞識當了官,從署理兩廣總督岑春煊的總文案開始,短短的四五年間,一直當?shù)绞鹄韮蓮V總督。
一看溫生才那氣宇軒昂的樣子,張鳴岐就明白,這是一條好漢。
“溫生才,”張鳴岐按照慣例一拍驚堂木,“你好大的膽子,為何要暗殺孚琦將軍?”
“哈哈哈哈,”溫生才仰天長笑,咬文嚼字地說,“我溫生才,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開槍射殺,此乃地地道道的明殺,豈是暗殺?你是舉人,又出身教館,難道連這明暗也分不清嗎?”
張鳴岐就像個被老師訓斥的學生,愣怔了半晌。
“憑你一人如何有這般膽量,快將你的同黨從實招來!”張鳴岐回過神來,大聲喝問。
溫生才大笑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何來同黨?如果說真有同黨的話,那么十八省皆有,以廣東最多,遍地都是,只不過他們的額頭上無字,所以無法識別罷了。”
張鳴岐為之氣竭,又問:“你們這些孫文亂黨,為何屢次與朝廷作對?更有甚者,竟出了你這樣的潑賊,膽敢當街刺殺朝廷大員!”
溫生才目光如炬,說:“昔日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曾寫檄文,‘忍令上國衣冠,淪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還我河山’。今日堂上的諸位大人,除了滿人外,也都應該有驅除滿洲韃虜?shù)呢熑,慎勿忘之?rdquo;
張鳴岐嘆息了一聲,道:“一廣州將軍死,自有一廣州將軍來,你冒險干下這等禍事,于事何濟?”
溫生才慷慨激昂地道:“滿清無道,日招外侮,殺掉一個孚琦固然無濟于事,卻可以借此開天下之風氣。”
張鳴岐聞言又怒道:“你可知皇上已經(jīng)下旨,要將你凌遲處死!”
溫生才冷笑:“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張鳴岐知其志不可凌,于是也不再多問,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剮!”
溫生才凌遲處死的地方,特意安排在了他刺殺孚琦的現(xiàn)場。
溫生才被牢牢捆縛,全身袒露,施以剮刑示眾。
圍觀的觀眾露出驚恐的目光,但是卻又不愿移開他們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劊子手手中那柄鋒利的剮刀。
溫生才見人頭攢動,乃大聲疾呼:“近日我代同胞復仇,同胞務須發(fā)奮做人才好!”
劊子手一刀就把溫生才的前胸乳頭部肌肉剮下,甩到地上青花瓷的大盤上,肉帶血跡粘在瓷盤上。
溫生才忍著劇痛,大聲叫喊:“痛快——”
這一聲叫喊頓時引來圍觀者一陣嘩然,叫好聲四起,也不知道是在夸溫生才好樣的,還是在罵他被剮得好。
“許多事我一人擔當,快死快生,再來擊賊!”隨著溫生才一聲聲厲叫,刀剮下的肉片連皮帶血落在盤內。
人群中有一人贊道:“這黑廝還真是一條好漢!”
另有一人卻不以為然地道:“哼,簡直是自找死路,皇上豈是隨便能反的?”
混在人群中的徐宗漢、林覺民、羅輝眼里噴著怒火,緊緊地握著拳頭。尤其是羅輝,他深知若不是為了救他,溫生才絕不會落得如此悲壯的下場,一雙虎目之中熱淚隱隱。
溫生才慘笑了一聲,猶自高喊:“驅除……韃虜……革命……萬……歲!”
喊罷,聲斷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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