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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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進衛(wèi)戍司令部
有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在上清寺的小屋里,小油盞的油快燃完了,正準備上床睡覺,突然聽見有人在敲門,很輕很輕。我心中一怔,這么晚怎會有人來找我呢?連聲問了是誰,回答是給我捎信來的,不用怕。我還是把門打開了,一個陌生人出現(xiàn)在眼前,天色太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是什么樣的。似乎是個中年人,穿著深色的衣服、彎著背從懷里掏出了一張很小的條子,一邊說大哥被捕了,讓他帶這張條給我,讓我按條上所說的去找他們單位保他出來。當時我很震驚,但很快鎮(zhèn)靜下來,請他盡量詳細地講講大哥的情況。他只說不知詳情,只知那天下午在新華書店及附近許多青年人被抓了。因為人太多了,在兩路口拘留所放不下,搭了許多帳篷讓他們住。我詳細詢問拘留所在什么地方等,他都詳細告訴我了,就是不告訴我他的名字和工作,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那一夜真有說不出的難受和憂慮。不過我早就知道大哥肩負的地下工作有很大的風險,隨時都有被捕的可能。但如何解救?我從來沒想到這件事會落到我的頭上。也沒有人可以商量,只好反復讀著大哥的小紙條。上面只說要我到他工廠找領導設法將他保出。我盼著快快天亮,讓我“飛”到廠里。然而我到工廠里去找誰呢?怎么說呢?別人會不會不理我呢?一連串沒有答案的問題,困擾著我。我把小紙條小心翼翼地藏好,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天剛蒙蒙亮,我顧不上吃早飯就出去了。那天乘的郊區(qū)長途車是燒木炭的,跟蝸牛一般在爬行。這更讓我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熬了幾小時才到達目的地。我還是定了定神,裝著大人模樣,“若無其事”地走進了工廠的技術科。我找到了同大哥一塊工作的同事們,我把事情認真地復述了一遍,又將小紙條給他們過目,以證明我說的一切是真實的,是緊急的。但他們看完后,立刻異口同聲地表示,這事要找廠長才能解決。他們只告訴我,廠長姓什么,在什么地方辦公,卻不帶我前往。我只得壯著膽子去找。但廠長辦公室大門緊閉,空無一人。無奈我只得去找附近辦公室里的人。我說明緣由后,他們看我是小孩子,便詳細地告訴我去廠長家的地址和路線。我馬不停蹄地直奔離廠不遠的廠長家。他家周圍十分荒涼,沒有多少住戶。當我一敲大門,傾刻間竄出一只大黃狗,毫不客氣地照我小腿肚處就咬。我也不示弱,立刻從地上拾了一塊大石頭,狠狠地擲在“惡狗”身上,疼得它嗷嗷直叫,這倒把屋里主人驚得跑了出來。我立刻告了“惡狗”的“惡狀”,要求他們把我的傷口消毒處理包扎。然后我提出要找廠長的事由。也許是因為我被他家的狗咬了,事情似乎變得順當起來。廠長答應立刻派人去保大哥,并為我被狗咬道歉,還說養(yǎng)狗是為了防賊,只是沒調(diào)教好才咬了好人的,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我心想,只要他把大哥的事情盡快辦妥,我倒不在乎他的“道歉”。好在傷口不深,算我倒霉就是了。
也許人一著急,膽子就大,所謂急中生智吧!當我被咬時,我就本能地要自衛(wèi)。我撿起那塊大石頭砸狗以后,才感到小腿肚在流血、發(fā)痛,又氣又惱,才要求狗主人包扎的。我當時想,只要把大哥的這件“大事”辦好了,被狗咬的事就算不了什么,因此掉頭就走了。我畢竟還是個孩子,又是第一次辦這種大事,因而一下子輕信了廠長,認為他一定會去辦的。
回到城里,我正在小屋門口胡亂地填飽肚子,卻又來了一位陌生女子。她挺和善,主動跟我打招呼,并自我介紹是大哥的“好朋友”之一,說是“好朋友”們商量了營救大哥的辦法,叫我去一趟衛(wèi)戍司令部里找一位姓唐的官員(名字我記不住了),讓我說明大哥被捕的情況,并遞上他們寫好的一封信。信是封口的,我也不知寫了些什么,也摸不清這位姓“唐”的為什么會幫忙。我當時猶豫了片刻,愣在那兒。我想知道,為什么她不陪我去,而讓我一個小孩子去?我提出,衛(wèi)戍司令部能讓我進去找人嗎?如果人不在怎么辦?如果他不理我怎么辦?如果……我提了一連串的問題,也不知道當時怎么會一下子都想到了。這位“好朋友”不做正面回答,只說你一定會找到的,不要膽怯,就會解決所有問題的。因為你是個孩子,就說要找“叔叔”,他們就會讓你進去的。我們大人,反而不容易進門哩。她還叮囑我要見到本人,才把信拿出來。接著她又說了一大堆“壯膽”的話,要求我于次日9~10點找到“唐叔叔”。我知道凡是大哥的“好朋友”,都不會告訴別人他(她)們的名字和地址的,所以我也就從來不問。但是我卻在擔心如果找不到,該怎么辦?
又是一夜的緊張和不安。但因為白天太累了,我還是沉沉地睡去。第二天一大早,按照事前告訴我的路線,我大步流星地、順利地找到了目的地,時間還不到上午9點。我只好先在遠處等著,不停地摸摸口袋里的信封,心里盤算著進門時怎么說……甚至還十分警惕地左顧右盼,看看有沒有狗竄出來。其實我當時一點也不明白衛(wèi)戍司令部是干什么的,也不懂得該害怕什么。到點后,我就按照“好朋友”教的“一套話”,順利進了大門,然后左拐右轉(zhuǎn)地找到了這位“叔叔”。我遞上信,他叫我坐著等。他看完信,就向我點點頭,叫我回家等著。他也沒多說半句話,就站起來了。我摸不清他是哪一路“人物”,只好順從地告辭出門。出門后,我才想起沒有把大哥的事向他說明,但已無法補救。但我覺得他能點頭,大概信中已經(jīng)詳細介紹過了。
離開那個司令部,我腦子里再也想不出該做些什么才能幫助大哥。這時才想起該吃點什么東西填填肚子了。便到街邊買了一只燒餅啃?兄兄,靈機一動,想著給大哥買幾只送去該多好。因為我已經(jīng)知道大哥被扣地點的方位了。于是我買了六七只燒餅,用報紙包好,朝兩路口拘留所走去。我心想司令部都能闖進去,拘留所也許更可以了。我很快找到了拘留所,那是一個沒有門牌,只有大兵守著,周圍都是鐵絲網(wǎng)團團圍住的地方。從大門往里看,在兩座小山中間的谷地,有不少平房和帳篷。我毫不猶豫地走向大門,對大兵們說要找哥哥!笆裁词?”我說來送吃的。幾個大兵七嘴八舌地說,不能見,這里是不準外人進去的。我說不讓進去就讓他出來吧。他們毫不客氣地罵開了,并喊著:小丫頭快滾開,快滾開!我還不甘心,又說,不許見,把吃的送進去還不行嗎?其中一個就把一包燒餅接過去了,站在旁邊的一個打開包一看是燒餅,拿起來就咬了一口。雖然我很氣惱,但一看這幾個大兵很兇,街上又沒有行人,心里有點發(fā)毛,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只好拔腿就跑。其實沒有人追我,但我一直跑到看不見那個大門,才定下神來。我心想,這同那頭惡狗咬了我一口沒有什么兩樣,真倒霉!
走著走著,我還是想看一眼那個谷地里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我一看周圍并沒有人,又悄悄地沿著鐵絲網(wǎng),向高處走去。我走近一堆樹叢,樹葉茂密,我便蹲在樹陰處,遙望著谷地。那里除了平房和黃色帳篷外,還有穿軍服的大兵和穿一般老百姓衣服的人在穿行著。我在遠處也看不清這些人的面貌。看完以后,我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回家了。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天、又一天。就在一天的傍晚,大哥若無其事似地回來了!我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急不可耐地,立刻想問清楚所有的事。但大哥總是慢吞吞地說話。他說那天下午,他正在書店看書,突然間軍警把新華書店和附近街上的年輕人都抓起來了。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這么多人都集中關在帳篷里,也沒有審問,一個接一個被保出來了,他就是其中一個。他已經(jīng)知道我為他的事連續(xù)跑了兩天。我問他,究竟是誰把你保出來的?當然是衛(wèi)戍司令部的那個“叔叔”啰!我又追著問,那個人是干什么的?他就呵呵地笑了,說:小鬼長大了,會提問題了,會辦事了。他要我快睡覺去,明天好到歌樂山去看媽媽和弟弟。
這件事從發(fā)生到結(jié)束,前后不過幾天時間,但自己為此操心不少,擔憂不小。通過這件事,我看到了社會的復雜和可怕,看到了正義和非正義的格斗。頓時,我似乎明白了點什么,像是長大了一截。但一切還很不清晰,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如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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