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遭遇曾國藩的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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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軍的截殺是早有預謀的。精心組織這場屠殺的幕后導演,除了曾國藩以外大概不會有第二個人。
曾國藩反守為攻的決心,是從他前線巡視的工作總結(jié)中產(chǎn)生的。
為了了解前線軍情,獲得制定作戰(zhàn)方案的第一手資料,協(xié)調(diào)皖北、皖南和天京戰(zhàn)場的作戰(zhàn)步調(diào),調(diào)整作戰(zhàn)計劃,曾國藩決定打破閉門造車的陋習,親自到火線去搞一次實地調(diào)研。
曾國藩的這次前線巡查,持續(xù)了整整四十天。1863年3月17日,曾國藩從大本營安慶出發(fā),一路向東,先后視察了池州、蕪湖、無為、雨花臺、九洑洲等地,然后折向西行繼續(xù)視察沿岸戰(zhàn)場,直到4月27日才回到安慶。
這次視察,曾國藩的收獲很大。他的第一個收獲,就是找到了自信。在視察途中,曾國藩每到一地,除了慰問將士們外,還仔細觀察了敵我雙方陣地和防御工事,通過對比他發(fā)現(xiàn)一個重要的情況。
曾國藩在上報朝廷的奏折中說,長毛以前的防御工事,那叫一個“堅深無比”,營壘砌得又高又大,就像一座城池;壕溝挖得又深又寬,趕得上護城河的規(guī)模;可是現(xiàn)在就草率簡單了許多。
這說明什么問題?
說明太平軍的戰(zhàn)斗素質(zhì)和士氣,在走下坡路。而湘軍的防御工事跟以前相比,卻有了很大的進步,這說明湘軍的戰(zhàn)斗力在提升,士氣在上漲。
曾國藩在奏折中還強調(diào)說,湘軍現(xiàn)在“和衷共濟,呼應靈通”,軍隊團結(jié)和諧,軍令暢通無阻,這是對一個統(tǒng)帥最好的獎勵。相反,長毛那邊呢?也不知那個“洪逆”是怎么想的,竟然一口氣封了九十多個王,搞得手下那些將領們都在爭功奪權,往往見死不救。
曾國藩此次閱兵的第一個收獲概括起來就是:讓一個眾志成城的團隊,去對付一個一盤散沙的團隊,他有信心贏得這場戰(zhàn)爭。
曾國藩視察前線的第二個收獲,是調(diào)整了他的作戰(zhàn)方案。找到自信的曾國藩,不再滿足于之前的“聽天由命”和“截堵皖北”的作戰(zhàn)方案,他開始著手布置一套全新的方案。
這個方案,就是截殺!
他要在李秀成回來的路上布下重兵,對這支疲勞的老虎痛下殺手!
曾國藩的第一步,是要切斷李秀成的歸路。
李秀成的后路是皖北巢縣、含山、和州三城。為了避免走上一條不歸路,李秀成在這里安排了留守部隊。只要打下這三座城市,曾國藩的截擊計劃就成功了一半。1863年5月中旬,曾國藩全集皖北湘軍,一面在六安與李秀成鏖戰(zhàn),一面攻占巢縣、含山、和州三城。
湘軍的執(zhí)行力,沒有讓曾國藩失望。5月下旬,就在李秀成從六安退兵途中,湘軍先后攻占東關和銅城閘,占領了這兩個巢縣門戶要地,就為后續(xù)進攻開了個好頭。隨后湘軍又搶在李秀成過江之前攻占了巢縣、含山、和州,切斷了太平軍的歸路。
為了進一步吸引李秀成回師天京,放棄東進攻打揚州的計劃,曾國藩還指示曾國荃猛攻天京。
洪秀全的心理素質(zhì)看來的確不是太好,他果然挺不住,乖乖落在了曾國藩的圈套里,命令李秀成過江增援。
真是天助我也!
曾國藩敏銳地察覺到,打擊李秀成兵團的時候到了,經(jīng)過皖北三個月的折騰,李秀成精銳損失慘重,將士疲憊,士氣低落,正是趁火打劫的絕佳時機!
1863年6月20日,李秀成率部開始渡江,渡江地點選在江浦和浦口。這兩座城池還掌握在太平軍手里,也成為太平軍南渡的基地。
太平軍南渡的路線是從兩浦出發(fā),通過江心九洑洲,然后進入天京。湘軍要想大規(guī)模截殺李秀成兵團,就必須盡快拿下江浦和浦口,占領渡口灘頭,然后才能有效殺傷渡江部隊。
于是江浦和浦口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
李秀成似乎并沒有察覺到曾國藩這個狠毒的計劃,并沒有讓手下大將率領精銳堅守兩浦。
湘軍很快就對兩浦發(fā)起攻擊。駐守兩浦的太平軍,被來勢洶洶的湘軍嚇得不戰(zhàn)而退,加入南渡部隊搶著過江。
渡江戰(zhàn)役已經(jīng)進行了五天,但是進展非常緩慢,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人禍,由于湘軍水師的堵截,缺乏強大水師掩護的太平軍,渡河速度極慢;二是天災,就在渡江的這幾天,突然連降大雨,江水陡漲,更加重了太平軍渡江的難度。
真是禍不單行!
由于缺乏安全感,渡江部隊的秩序本來就比較混亂,大家都在搶著過河,每個人都想早一點進入安全地帶。
兩浦守軍加入搶渡行列后,渡江工作就更沒有章法了。相比之下,湘軍的攻勢卻是有條不紊。占據(jù)了兩浦后,湘軍迅速向江灘集結(jié),對渡江部隊形成半圓形的包圍,然后實施向心打擊。
前面是滔滔江水,后面是強大追兵,太平軍渡江部隊徹底陷入慌亂。
慌亂中的渡江部隊,完全進入失控狀態(tài),不但沒有組織防守反擊,反而爭先恐后,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巴不得生出一對翅膀來才好拼命搶先渡河。
如果不是喪失理智,如果不是失去有效指揮,二十萬人的部隊,完全可以組織精銳在江灘組織有效的抵抗,用少量的犧牲換取大量的生存。
讓人感到悲哀的是,沒有人愿意這樣做。沒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死亡來換取戰(zhàn)友的生存?梢岳斫,但太悲哀了。當欲望戰(zhàn)勝了理智,你就無法戰(zhàn)勝自己,更加無法戰(zhàn)勝敵人。
剩下的只有一個結(jié)局,那就是大規(guī)模的殺戮。十幾萬人的太平軍此時已經(jīng)完全成為待宰的羔羊,任由湘軍肆意屠殺。在擁擠和混亂中,數(shù)以萬計的太平軍被活活淹死在江中。正在渡河的部隊,在湘軍水師的截殺下,一部分被湘軍水師圍困在江邊,進退不得。一半被湘軍殺死,還有一半不甘心死于湘軍之手,全部投江自盡。
還有一部分太平軍撤到了江心九洑洲島,好歹暫時保住了性命。請大家注意,只是暫時保住性命而已。因為湘軍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九洑洲。九洑洲是太平天國在江北僅存的一處要塞,也是天京重要的水路糧道,天京城內(nèi)軍民的口糧,有一半以上是從這里運進城里去的。
雨花臺被曾國荃攻占后,九洑洲變成了向天京城內(nèi)運送糧食的唯一主管道,天京的糧食只能從這里運進城去。
曾國藩當然不會放過如此重要的戰(zhàn)略要地,明確指示曾國荃和彭玉麟要盡快拿下天京北面這個鎖匙。
熱衷于圍攻天京的曾國荃,接到攻擊任務之后非常興奮,立即帶上彭玉麟和楊岳斌,趁著夜色偷偷來到九洑洲前進行偵察。這個楊岳斌就是前面提到的楊載福,是湘軍水師中與彭玉麟齊名的將領,同治帝載淳登基啟用新的年號之后,他就因為避諱不得不改了名字。
經(jīng)過偵察,曾國荃發(fā)現(xiàn)九洑洲并不好打。
太平天國一直非常重視這個要塞,派了三萬精銳部隊駐扎在此,要塞的防御體系非常完備,洲上是主陣地,排滿了密密麻麻的大炮,部隊還裝備了大量洋槍,南岸的下關和草鞋峽,也修筑了防御工事,與九洑洲遙相呼應,相互拱衛(wèi)。
要攻打江心九洑洲,曾國荃使不上什么勁,擔子便落在水師悍將彭玉麟和楊岳斌兩個人的頭上。
按照戰(zhàn)前軍事研究會的決定,湘軍要首先解決下關和草鞋峽兩個據(jù)點,將九洑洲變成一座孤島。
接下來要解決的是總壘九洑洲,負責進攻的總指揮是楊岳斌。1863年6月30日,楊總指揮安排十五營湘軍水師,早早吃過飯,隨即向九洑洲發(fā)起總攻。
太平軍在兵力上占據(jù)著優(yōu)勢,而且作為防守方,占有地形上的優(yōu)勢,在槍炮對射中也占便宜,他們利用堡壘和壕溝打擊湘軍,還組成幾支洋槍突擊隊,伏擊仰攻中的湘軍,但是終究沒有抵擋得湘軍的瘋狂進攻。
九洑洲雖然有三萬太平軍,再加上沒有來及得渡江的李秀成部分軍隊,但是他們有一個致命的軟肋——沒有后援接應。不但沒有援軍的支持,而且沒有糧食和彈藥的補充,自從兩浦落入湘軍手中之后,九洑洲就成了一座孤島,已經(jīng)被湘軍水師全面封鎖。
島上雖然有些庫存的糧食,但是由于一直下雨,加上找不到生火的干柴,戰(zhàn)士們只好咀嚼生米度日。彈藥也是問題,炮彈打一發(fā)少一發(fā),只能節(jié)省著用,勉強用并不強大的火力維持著抵抗。
楊岳斌抓住太平軍的這個弱點,不等太平軍開過早飯,就打響了總攻。為了進一步放大太平軍的弱點,楊岳斌還想出了一個相當狠毒的辦法。
楊岳斌把湘軍分成兩組,第一組進攻時,第二組就吃飯休息,第二組進攻時,第一組就吃飯休息。
湘軍玩集體車輪戰(zhàn),吃飽喝足了再打,太平軍就慘了,只能一直餓著肚子奉陪到底。這么打結(jié)果就不用猜了,楊岳斌的進攻一直持續(xù)到當天深夜二更,終于占領了九洑洲的主陣地,結(jié)束了戰(zhàn)斗。
九洑洲一戰(zhàn),太平軍損失慘重,三萬精銳,無一生還。湘軍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兩千多名湘軍將士戰(zhàn)死,其中光營官就戰(zhàn)死了三個,哨官和什長陣亡得更多。
九洑洲的失守宣告“進北攻南”戰(zhàn)略徹底破產(chǎn),李秀成帶到江北的二十萬大軍折損十幾萬,回到江南的只有四五萬人,而進入天京參加防御的只有一萬五千人,其余的都回到了蘇南戰(zhàn)場,因為天京實在沒有多余的糧食來維持更大規(guī)模的守城部隊。
“進北攻南”戰(zhàn)略這步臭棋完全沒有起到預計的效果,不但沒有減輕天京的壓力,反而使太平天國損失了二十萬精銳部隊,使天京危機進一步加重,尤其是九洑洲被湘軍攻占后,天京連吃飯都成了棘手的大問題。
攻占九洑洲以后,曾國藩立即指示,一定要掐斷天京的糧道,餓死洪秀全!
曾國藩從攻占九江和安慶戰(zhàn)役中,總結(jié)出一套攻城的竅門,簡單來說可以叫做三步走攻城寶典。
第一步,合圍。
第二步,斷糧。
第三步,攻城。
三步走攻城寶典的關鍵,首先在于能不能像曾國荃合圍安慶一樣,形成一個鐵桶一樣的包圍圈,只有這樣,才能斷掉太平軍的糧道,制造饑荒,然后才能趁著太平軍彈盡糧絕的時候,攻進城去,殺掉那些已經(jīng)餓得失去抵抗能力的太平軍。
從程序的科學性來說,這三個步驟的順序原本是不能隨意變化的。
但是這一次曾國藩決定調(diào)整一下順序:
第一步:斷糧。
第二步:合圍。
第三步:攻城。
有人可能會納悶了:既然不能合圍,又怎么能斷了糧道呢?
這就是天京特殊的地方。
九江和安慶雖然都是大城,但是與天京比起來只能算是大巫見小巫。天京城大,湘軍一時之間還沒有足夠的兵力進行合圍,這是太平軍的優(yōu)勢。但是事物往往具有兩面性,最大的優(yōu)勢往往也是最大的劣勢。天京城大,守軍就多,居民也多,十幾萬人每天的消耗相當驚人,每人一斤,一天也得十幾萬斤,沒有暢通無阻的糧道,根本就無法保證基本的溫飽問題。
所以天京的糧道一直是太平軍防守的重點。早在楊秀清時代,太平軍就在天京城郊,修筑了堅固的防御工事。九洑洲、七里洲、中關、下關、雨花臺、江東橋、上方橋等地,都有堅壘深壕,湘軍要想全部攻克,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也不是短期內(nèi)能夠?qū)崿F(xiàn)的目標。
但關鍵的問題是天京城外據(jù)點雖然很多,但是能夠讓大部隊運糧進城的通道,只有兩條,其他的只能小打小鬧,解決不了大問題。
這兩條生命線,一條是雨花臺,一年前就已經(jīng)被曾國荃掐斷了。另外一條,就是依托于九洑洲的水路糧道,現(xiàn)在也終于被湘軍牢牢控制。
如今只要曾國藩把九洑洲這條糧道堵死,天京吃飯就成了問題。以湘軍水師的實力,做到這個并不太難。曾國藩指示彭玉麟,務必利用九洑洲這個咽喉要塞,用強大的水師日夜巡邏,嚴密防范太平軍偷運糧食進城。
稽查的對象,包括紅單船和洋船。紅單船的問題好解決,武力禁止就行。洋船就麻煩一點,洋商不能用武力解決,只能通過外交途徑。好在這時候清政府與洋鬼子剛剛步入蜜月期,正在穿一條褲子,曾國藩就跟英法公使打招呼,告訴他們在天京攻克以前,不要在城外江面上停泊船只,以免誤傷引起不必要的外交誤會。
天京的糧食供應很快就成了最大的難題,蘇浙雖然有的是糧食,但是沒有辦法送到天京城內(nèi)。
在湘軍“不讓一粒糧食進天京”的經(jīng)濟封鎖之下,天京的生活必需品尤其是糧食,只能靠沒有被包圍的城門肩挑手提勉強支撐。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十幾萬人的消耗,豈是小打小鬧能解決的問題?天京饑荒越來越嚴重,曾國藩與曾國荃的戰(zhàn)略分歧也就越來越小。
堅持“穩(wěn)步推進”方針的曾國藩,一直不同意曾國荃的單兵突進,多次命令他從雨花臺撤軍,以免枉送了性命,貽誤了大局。李秀成進北攻南之后,這個爭議暫時就擱置了下來,曾國荃也就一直在雨花臺待著,隨著天京南北水陸要塞的丟失,以及蘇浙戰(zhàn)場的快速推進,曾國藩也決定加快攻占天京的步伐。
曾國藩在最新指示里說:老沅(曾國荃字元浦,老沅是曾國藩對弟弟曾國荃的昵稱),你就甭撤了,準備合圍吧!
曾氏兄弟在攻打天京這個戰(zhàn)略思想上的最終統(tǒng)一,使天京更快地陷入巨大的危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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