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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位置:圖書頻道 > 軍史鄉(xiāng)土 > 歷史不是哈哈鏡-假袁世凱辨別 > 第 3 章 維新理念與人不同,怎么就成了假維新?
第6節(jié) 杯具啊,就這樣成了別人牌桌上的賭注上篇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慈禧是支持變法的。變法前,娘倆還是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共識的。變法前,光緒帝找慶親王奕劻傳話:“太后如果不給我事權(quán),我寧愿退讓此位,不能為亡國之君。”話傳到老太后那邊,她的回答是:“他不愿坐此位,我也早已不愿他坐之。”奕劻說:“太后何必與皇上動怒,圣體安康要緊,不如由皇上去辦,等辦不出模樣時再說。”太后想想也是,于是讓奕劻給皇帝傳話曰:“皇上欲辦事,太后不阻也。”于是光緒興沖沖地跑向頤和園面見太后,太后曰:“如果可以致富強者,兒自為之,吾不內(nèi)制也。”
  
  一句話,老太后不憨不傻的,變法如果能變出個富強的新中國,她哪里會不樂意呢?
  
  問題是,不論是從康有為的個性來講,還是從他的變法內(nèi)容及措施來講,激起不良后果,是一定的。所以老太后不時的給光緒把把方向,或曰滅滅火。變法沒幾天,她就澆了一些冷水,把人事做了如下布局:第一,罷免翁同龢(另有說法,認為翁是光緒打發(fā)走的,嫌他阻礙新政),打發(fā)他回老家,其職由直隸總督王文韶接任。授榮祿為文淵閣大學(xué)士,任命其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統(tǒng)率董福祥的甘軍(駐直隸正定府一帶)、聶士成的武毅軍(駐天津東北寧河縣的蘆臺鎮(zhèn))和袁世凱的新建陸軍;第二,凡任命二品以上的官員,必須得到老太后的批準;第三,老太后秋天要攜光緒帝到天津進行大閱兵,檢閱北洋軍隊;第四,派懷塔布管理圓明園官兵,剛毅管理健銳營,崇禮署布軍統(tǒng)領(lǐng)。這樣一來,老太后黨政軍一把抓。完成這些動作后,她對光緒曰:“汝但留祖宗神主不燒,辮發(fā)不剪,我便不管。”說完便住頤和園里玩自己的去了,光緒只須隔一陣子跑過去,給太后請示匯報一下而已。


  
  所以太后的降溫,不但沒讓光緒清醒,反而讓他更燒了。要命的是,康有為還一直在背后加火。6月16日,康有為前來進見皇帝,在朝房里,他碰見了因當上直隸總督而前來謝恩的榮祿大人。一個帝黨新寵,一個后黨臂膀,雙方見面就擦上了火。
  
  榮祿:“以子之槃槃大才,亦將有補救時局之術(shù)乎?”
  
  康有為:“非變法不能救中國。”
  
  榮祿:“我也知道法當變也,但一二百年的成法,一旦能遽變乎?”
  
  康有為:“殺幾個一品大員,法即變矣!”
  
  這就是咱的改革家,關(guān)鍵時刻玩二桿子。別說外人,就是自家兄弟康廣仁都看不下,給友人寫信曰:“伯兄規(guī)模太廣,志氣太銳,包攬?zhí),同志太孤,舉行太大,當此排者、忌者、擠者、謗者、盈衢塞巷,面上又無權(quán),安能有成?”康有為當然也知道變法這事兒不好玩,但他為了報答光緒的知己之心,豁出去了。所以他這兄弟勸他:伯兄平時言教,要救地球呢,現(xiàn)在何必為區(qū)區(qū)中國而犧牲自己呢?這話說得很好玩,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不只康有為自己,他的學(xué)生在他教導(dǎo)下,都是一副地球主義者面孔。他的高徒梁啟超給康老師的信中就說過:“我輩宗旨乃傳教也,非為政也;乃救地球及無量世界眾生也,非救一國也。一國之亡,于我何與焉。”看來,不是保中國而不保大清,而是中國大清都不保,保世界!當然了,不管保世界還是保一國,保的時候,要恪守底線,那就是:頂多拿自己當犧牲,不能拿別人當犧牲。而且康老兄最后犧牲的是光緒,而不是他自己,這一點,著實讓我看不慣。光緒跟這樣的二桿子玩,注定要被玩殘!
  
  接見過程中,光緒發(fā)了牢騷:“奈掣肘何?”一句話,帝國的實權(quán)不在我手中!康有為給他出主意說:皇帝既去不掉老臣,不妨提拔新人,破格使用?涤袨樗^的新人,當然首先說的是自己。這方面他從來沒有客氣過!問題是接見結(jié)束后,光緒給軍機處下達指令,要求他們給康有為安排一個官職,以方便變法,軍機處給皇帝的回復(fù)是:賞六品,著康有為在總理事務(wù)衙門章京上行走!
  
  康有為與弟子們失望至極;实劢右娗笆橇,接見后還是六品?明顯不符合傳統(tǒng)與慣例么:“清朝故事,舉人召見,即得賜入翰林,最下亦不失為內(nèi)閣中書。”老太后掌握的是二品以上的任命權(quán),皇帝難道不能給個三品四品么?三品四品不歸你批發(fā)嗎?直到今天,我們也不明白,光緒為什么沒給康有為稍高一些的官職。也許,光緒對康有為的看重,更多的是康有為事后的表揚與自我表揚?反正隨著歷史學(xué)者的深入研究,康有為喜歡忽悠的特性已逐漸展露在世人面前。一句話,光緒對康有為的賞識是有限的。光緒也許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借用康的名頭,改自己的革;還有,奪自己的權(quán)。不管怎么說,康有為都不想干了,叫喚著要離京南下,但最后還是沒走。一者,官雖小,但那是光緒給的;二者,既然是光緒給的,那就不是你說不干就不干的,這不是菜市場買菜,人家好歹是皇帝;三者,正因為是皇帝,而且發(fā)現(xiàn)皇帝也是憂國憂民的,所以再失望也得干。沒辦法,誰讓咱也愛國愛民呢?他給皇帝寫了一個謝恩折,托總理衙門轉(zhuǎn)遞;实壅f,何必代遞呢,以后有折可直接遞來。同時要求康有為把他所有的著作呈上。這一來,康有為有主意了,面告李鴻章、廖壽恒、張蔭桓等總理衙門大臣,俺要日夜編書,沒時間去總理衙門上班。大臣們說行,那你就在家編書吧。于是康有為落個不行走的總理衙門大臣章京上行走。相當于秘書不干秘書,在家里蹲著干活。
  
  雖然康有為在家里蹲著,但是光緒的維新措施還是一道道地發(fā)布了:政治上,廣開言路,提倡官民上書言事;允許自由辦報和組織學(xué)會;裁撤重疊閑散機構(gòu)與冗員,廢除滿人寄生特權(quán),允許自謀生計;設(shè)立郵政總局,裁撤驛站。經(jīng)濟上,提倡實業(yè),設(shè)立農(nóng)工商總局和礦務(wù)鐵路總局,興辦農(nóng)會和商會,鼓勵商辦鐵路和礦務(wù),獎勵實業(yè)方面的各種發(fā)明;創(chuàng)辦國家銀行,編制國家預(yù)決算,節(jié)省開支。文化教育上,開辦京師大學(xué)堂,廢八股,改試策論,選派留學(xué)生到日本;設(shè)立譯書局,編譯書籍,獎勵著作。軍事上,裁減舊軍,精練陸軍;籌辦兵工廠;添設(shè)海軍。社會上,廢除女子纏足等。
  
  一百天,僅光緒的新政上諭就下了一百多條,大家招架不住啊。當然,能招架住大家也懶得出手。用劉坤一的話來講:“時事之變幻,議論之新奇,恍兮惚兮,是耶非耶,年老懵亂,不知其然,不暇究其所以然。朝廷行政用人,更非封疆外吏所敢越俎,而其責(zé)成各督撫者,可辦辦之,否則靜候參處。”
  
  更要命的是,這些措施一下子傷害了許多人。比如京師大學(xué)堂的章程規(guī)定總教習(xí)專權(quán),卻沒有管學(xué)大臣什么事,相當于現(xiàn)在的校長治校、教授治校,卻沒有教育部長什么事,你問政府能同意嗎?維新黨們所上《請定立憲開國會折》就不說了,國會兩字怎么念,全國人民還不知道呢。只說裁撤重疊閑散機構(gòu)與冗員,另開懋勤殿(康黨在這方面一直動腦筋,提出了議院、議政局、議政處、制度局等諸多花樣,以避同黨嫌疑)。問題是大家都在官場混,誰也不傻,都知道康黨這是踢開政府官員鬧革命,繞開大清現(xiàn)有的政制體制,擠進權(quán)力的核心。不只被人理解為六部九卿皆將被廢,就連軍機處與總理衙門也都認為自己多余了,或者說以后只有執(zhí)行的份兒了。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光緒先是一下子裁掉詹事府、通政司、光祿寺、太仆寺、鴻臚寺、大理寺六個衙門,裁掉總督與巡撫同在一處的湖北、廣東和云南三省的巡撫以及東河總督;裁掉各省沒有運輸業(yè)務(wù)的糧道和沒有鹽場的鹽道。再后來,因為禮部主事王照上折請求太后與皇帝一道去外國游歷,嚇得禮部堂官懷塔布與許應(yīng)骙給他扣下了,光緒一惱,罷免以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yīng)骙為首的六堂官;六品的禮部主事王照越級提拔,著賞給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這些人就都找老太后哭上了。在中國,干什么都不能端人家飯碗,中國人混個飯碗不容易,護飯碗跟狗護槽似的。一句話,大家都瘋了,“幾皆欲得康之肉而食之”。太后批評光緒曰:“九列重臣,非有大故,不可棄;今以遠間親、新間舊,循一人而亂家法,祖宗其謂我何?”光緒哭著回曰:“祖宗而在今日,其法必不若是;兒寧忍壞祖宗之法,不忍棄祖宗之民,失祖宗之地,為天下后世笑也。”于是,維新黨人們?nèi)饺缴穑饩w著內(nèi)閣候補侍讀楊銳、刑部候補主事劉光第、內(nèi)閣候補中書林旭和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均賞加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預(yù)新政!軍機章京,俗稱小軍機,雖然只是辦理文書的官員,但實權(quán)不可小看,所以被人看作是維新四貴。對光緒來講,這些措施雖然也算新政,但卻首先是組織措施。對老佛爺來講,只能是中國兩千年間宮廷內(nèi)外一直流行的奪政?傊阈抡梢,但是你從組織上拆我的臺,提你的人,這不是想架空我讓我退居二線嗎?按茅海建先生的說法,光緒擅自罷免六堂官并提議開設(shè)懋勤殿,從老佛爺?shù)慕嵌葋砜矗?ldquo;已是兩次發(fā)動政變”。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這當口,謠言也出來了,說10月份的天津大閱兵,其實是老太后為了兵變,到時候榮祿就把皇帝扣了,另立新帝云云。稍微有些腦子的人,就知道這兵變純是謠言。老太后脫褲子放屁啊,廢個光緒還需要跑天津哇?在北京廢,不更方便嗎?某些權(quán)威史者,經(jīng)過多番考證,基本否定了天津兵變說,認為這是康黨的忽悠。姜鳴先生更是認為,康有為充滿了宮廷政變的豐富想象力,“與精明干練、深諳政治運作方式的太后相比,他仿佛是個舊小說舊戲文看得太多的土鄉(xiāng)紳”。也許我們更有理由懷疑,這謠言是維新黨造的。因為康有為的二桿子作風(fēng)愈來愈猛,把斷發(fā)易服遷都改年號等主張都提出來了,已經(jīng)涉嫌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了。關(guān)于遷都,更是兒戲一般。他要求光緒領(lǐng)著他們幾個維新黨人跑上海,就地組織新政府云云。變法搞到這般地步,不說個人權(quán)勢,只說穩(wěn)定方面,慈禧太后能歇心嗎?
  
  一者是太后不歇心,二者是舊黨方面,有湖南舉人曾廉上書,請誅康梁,說他們大逆不道。確實是大逆不道?涤袨樽约壕褪且粡埓笞彀停舶l(fā)現(xiàn)他的黨徒們“筆墨不謹”。政變后,政府從康家抄出的信件,中有何樹齡一封,云:“注意于大同國,勿注意大濁國。……以大濁國為開筆襯筆可耳(旁注:知其不可而為之耶?)。……大濁國必將大亂,為人瓜分。獨夫之家產(chǎn)何足惜?所難堪者,我之親戚兄弟友生耳。如果這還算私議、旁人無緣得知的話,那么康的另一個高徒梁啟超在長沙時務(wù)學(xué)堂做教習(xí)的言論就被公開抓了現(xiàn)行,他在學(xué)生作業(yè)本上的批語,說什么讀《揚州十日記》,發(fā)現(xiàn)本朝屠城屠邑皆后世民賊之所為;還說本朝輕賦,也不過是大貉小貉而已。按黃彰健先生的考證,正是曾廉上書,促使了康有為由和平改革向武裝奪權(quán)的演變。因為曾廉上書(一正折,一附片)殺傷力太大(主要是附片),光緒未及細看,就給了譚嗣同,讓他辯駁。譚抽掉了其中的附片,只對正折做了反駁。但即使這樣,也讓康黨亂了陣腳,除了請皇上誅掉曾廉之外,還動了武裝政變除掉太后的心思。誅掉曾廉,為光緒所攔。自己下詔求言呢,剛有一個民間舉人上書言事,我就殺掉人家,怎么服天下呢?光緒攔住了康黨請誅曾廉的建議,但是卻攔不住康黨武裝政變的心思?嫡J為,如果有八千人帶兵圍住頤和園,事情就OK了。帝國的北洋軍隊掌握在老東西的親信榮祿大人那里,但是我們可以從下面忽悠啊?迪仁莿訂T維新同黨、禮部主事王照前往游說榮祿下屬、北洋三軍之一、武毅軍的統(tǒng)帥聶士成,被王照拒絕。林旭提名榮祿另一個下屬、統(tǒng)領(lǐng)甘軍的董福祥,譚嗣同認為不可?涤袨樘嶙h拉攏榮祿最后一個下屬、新建陸軍統(tǒng)領(lǐng)袁世凱,譚嗣同也認為不可。但是實在沒什么人可撈了,而且康有為認定袁世凱是可用之人,所以袁世凱就成了改革派最后的救命稻草。這對袁世凱來講,真的是天大的不幸:你們賭博,卻把人家小命先墊上了!
  
  康有為在撈這根稻草時,還用了最弱智的方式,派自己的親信弟子、侍讀學(xué)士徐致靖的侄子徐仁祿前去小站現(xiàn)場考察。徐仁祿到后,首先觀察到袁世凱非常傾向自己的老師,甚至夸康有為“悲天憫地之心,經(jīng)天緯地之才”。于是徐仁祿用小孩才用的方式挑撥說:我的老師與其他同志們經(jīng)常向皇上推薦您,可是榮祿說您跋扈,不可大用,不知您因何與榮不洽?袁對曰:啊,是這樣的,原先翁同龢欲增我兵,榮祿說漢人不能任握大兵權(quán)。翁說,曾左也漢人,何嘗不能任大兵,然榮祿卒不肯增也。結(jié)果徐仁祿回去匯報說袁這人已為我們康老師所動,可用。
  
  說干就干,康有為馬上代徐致靖擬了一個密保練兵大員疏,向光緒推薦袁世凱。同時讓譚嗣同也遞密折給光緒,請撫袁世凱,以備不測,召袁世凱進京,結(jié)以恩遇云云。這是康有為新政中最笨的一招——打草驚蛇。不動袁世凱還好,太后頂多叫停瘋狂的新政;一動袁世凱,太后就會多心的。別說太后,傻瓜也會多心的。事實上,康黨中的王照聽說后也認為大事不好:“明是掩耳盜鈴,敗局已定矣。”為此徐致靖訓(xùn)了王照一通,曰:“爾受皇上大恩,不趁此圖報,尚為身家計,于心安乎?”王照回曰:“拉皇上去冒險,心更不安,人之見解不能強同也。”看王照的意思,倒算有些自由主義的風(fēng)采,人之見解不能強同。事后他敢忙補上一折,請皇上任命袁世凱到河南歸德府打土匪去,“意在掩飾召袁入京之計,以免太后驚疑”?上麆幼鬟t了,而且光緒也沒明白他的用意。
  
  9月11日,皇帝命榮祿傳知袁世凱來京覲見。當天下午,袁世凱接到消息,感覺事非尋常,立約好友徐世昌從小站赴天津商談。第二天,徐世昌從小站趕往天津,兩個人談了兩次。第三天,也就是9月13日,徐世昌趕往北京先期打探。9月14日袁帶著隨員前往北京,住進法華寺,徐世昌前來碰頭。
  
  9月14日,光緒前往頤和園請訓(xùn),并在那里住了下來。這次請訓(xùn)的目的,主要是有關(guān)懋勤殿,可是太后不答,神色異常。
  
  9月15日,感覺不妙的光緒在召見楊銳時,賜一道密詔:
  
  近來朕仰窺皇太后圣意,不愿將法盡變,并不欲將此輩老謬昏庸之大臣罷黜,而用通達英勇之人,令其議政,以為恐失人心。雖經(jīng)朕屢次降旨整飭,并且隨時有幾諫之事,但圣意堅定,終恐無濟于事。即如十九日之朱諭(指將禮部六堂官革職諭),皇太后已以為過重,故不得不徐圖之,此近來之實在為難之情形也。朕亦豈不知中國積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輩所誤。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將舊法盡變,而盡黜此輩昏庸之人,則朕之權(quán)力實有未足。果使如此,則朕位且不保,何況其他?今朕問汝,可有何良策,俾舊法可以全變,將老謬昏庸之大臣盡行罷黜,而登進通達英勇之人,令其議政,使中國轉(zhuǎn)危為安,化弱為強,而又不致有拂圣意。爾其與林旭、譚嗣同、劉光第及諸同志等妥速籌商,密繕封奏,由軍機大臣代遞,候朕熟思,再行辦理。朕實不勝焦急翹盼之至。特諭。

  
  這就是著名的衣帶詔。也是真實版本,是楊銳兒子楊慶昶保存下來的:政變時楊銳遇難,密詔由其子楊慶昶保存,縫在門生黃尚毅衣領(lǐng)中,扶柩回籍。宣統(tǒng)元年(1909年),楊慶昶與黃尚毅繳于都察院,才為世人所知。事變后,康有為對外出示的密詔則是這個味兒的:“朕惟時局艱難,非變法不能救中國,非去守舊衰謬之大臣,而用通達英勇之士,不能變法。而太后不以為然,朕屢次幾諫,太后更怒。今朕位幾不保。汝可與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及諸同志妥速密籌,設(shè)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勝企望之至。特諭。”
  
  對比楊氏版本的密詔與康氏版本的密詔,具有很大的不同:賜給楊銳的手詔是令四章京籌商辦法,根本沒提康有為。而且光緒帝的意思是如果改革太快,惹老佛爺不高興,自己皇位可能不保。所以責(zé)諸位籌商不拂圣意之良策,“密繕封奏”,“候朕熟思,再行辦理”?涤袨楣嫉“密詔”中,光緒皇帝既要變法又不想得罪皇太后的猶豫心態(tài)被抹掉了,只剩下“今朕位幾不保”,“設(shè)法相救”的緊急呼救了,并在受詔人名單之首突出地加上了一個“汝”字,專指康有為。這顯然是康有為流亡海外之后,出于政治需要對密詔作了篡改。事實上,政變結(jié)束后不久,流亡日本的維新黨人王照就指出,康所公布的光緒帝密詔,“非皇上之真密詔,乃康偽作者也”。今天的學(xué)界差不多也確認了這一點。但我們難免奇怪,這至關(guān)緊要的密詔僅是發(fā)給維新新貴、軍機四章京的,連康有為的名字都沒有提到。而康有為公布的密詔由于突出一個“汝”字,連他們自己都覺得不可信,梁啟超在自己的《戊戌政變記中》又改成了“汝康有為”。總之,不但康自己公布的版本有著諸多差別,就連梁啟超前后記載也有著差別。估計師生兩個與時俱進,邊進邊改吧。反正這方面不能完全信他們師徒。
  
  卻說楊銳接到衣帶詔后,惶恐莫名,揣了三天,一直沒有端出來。
  
  9月16日,光緒在頤和園接見袁世凱。期間猛不防問了一句:“茍副汝以統(tǒng)領(lǐng)軍隊之任,能矢忠于朕否?”這話問得好生奇怪,皇帝當面問臣子是否會忠于自己。袁世凱未加思考就回答上了:“臣當竭力以答皇上之恩,一息尚存,必思效忱。”于是光緒諭內(nèi)閣,開去袁的直隸按察使缺,以侍郎候補,仍專辦練兵事務(wù),并許以專折奏事之權(quán)。
  
  面對天上紛紛降下的大肉餡餅,袁世凱很惶恐。四處拜訪,問人家這是咋回事,并準備辭去侍郎職務(wù)。軍機大臣、戶部尚書王文韶告訴他:此乃特恩,辭也無益,反著痕跡。
  
  康有為聽說袁世凱被皇帝提了兵部侍郎之后,拍案叫絕,以為袁世凱必喜而圖報,可以做李多祚,協(xié)助他這個張柬之,兵變廢后了。我覺得康有為也太小看我們河南帥哥袁世凱了。人家原先是直隸按察使,未赴任的實缺,三品,F(xiàn)在變成了一個候補的侍郎,二品,同樣不用赴任,但卻從實缺弄成了候補,也就是預(yù)備干部。跟手里握的股票似的,理論上升值了,可卻是在這種不是時候的時候,享受了一種不明不白的提拔。另外,專折奏事之權(quán),意味著他以后可以隔過自己的頂頭上司榮祿,直接給皇帝上奏了。也許,只有康有為這種頭不挨天、腳不著地的工部小科長(秘書)和國務(wù)院小秘書(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才會把這種擊鼓傳下來的霉花當作天降喜事吧。塞翁得馬,安知非禍?
  
  前面說過這是康有為比較笨的一招——打草驚蛇。而且驚的蛇還不只一條。據(jù)有些學(xué)者考證,當袁世凱離津北上后,榮祿就感覺有變了,馬上調(diào)動聶士成的武毅軍進駐天津;董福祥軍進駐長辛店;并且三次急電總理衙門,說英俄已經(jīng)開戰(zhàn),兵艦游弋于天津,招袁世凱趕緊回防。但是按茅海建先生的考證,第一,榮祿沒調(diào)董軍;第二,英俄雖沒有開戰(zhàn)的打算,但中國這方面的謠言確實此起彼伏。因為英俄在遠東是對手,軍艦來回游弋也是正常之事。也就是說,榮祿多大程度上開始防袁,現(xiàn)在還是說不準的事兒。
  
  9月17日早上,袁世凱入頤和園謝恩。光緒皇帝夸他練兵練得好,辦學(xué)堂辦得好。以后可與榮祿各辦各事了。
  
  當天,楊崇伊前往頤和園上奏封事,請求太后訓(xùn)政。光緒感覺不妙,發(fā)了一明一密兩份諭旨給康有為,明諭是:“工部主事康有為前命其督辦官報局,此時聞尚未出京,實堪詫異。朕深念時艱,思得通達時務(wù)之人,與商治法,聞康有為素日將求,是以召見一次,令其督辦官報,試以報館為開民智之本,職任不為不重,現(xiàn)籌有的款,著康有為迅速前往上海,毋得遷延觀望。”密諭由林旭帶出示康:“朕今命汝督辦官報,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遲延。汝一片衷愛熱腸,朕所深悉。其愛惜身體,善自調(diào)攝,將來更效馳驅(qū),共建大業(yè),朕有厚望焉。特諭。”
  
  明諭可以有,但是這個密諭,有些學(xué)者認為也不可信。特別是“共建大業(yè)”云云,跟江湖哥們兒酒過三巡之后不經(jīng)大腦拍著胸脯說話似的,一點不符合光緒的語氣及身份。茅海建先生論證,這個密諭可能沒有,頂多是皇帝的口詔;而且如果真有的話,也頂多是王照所說的那個版本:“速往上海,以待他日再用。”所以前面所引的密諭版本,當是康有為自己編造的。對于老康,我們是不能相信的。就連茅海建這樣一個考據(jù)高手都害怕康有為,說:“康有為的言論多有夸張自揚之處,須得處處小心。”黃彰健先生也說康最懂得“文與而實不與”和“時措之宜”“與時俱進”等等。所以前面我說康有為來了,快跑,可不是嚇唬大家的。康有為當時若是直接遵奉皇帝之命,跑上海辦報去了,那么后面將不會發(fā)生那么多不幸。事實上變法正緊張的當口,光緒讓康有為跑上?疾燹k報事宜,是有些怪。因此大家就都推理上了:有人認為,這是光緒在楊銳的建議下,想用促康離京來緩和矛盾,作為繼續(xù)變法的妥協(xié);也有人認為,光緒迫于慈禧壓力,想以此表白自己與康并沒有更深的聯(lián)系;還有人認為,光緒對康在京過于招惹是非已有不滿,想把他趕走,省得整天聽他聒噪……

  
  當天,康有為沒有見到密詔,林旭來訪,未遇。所以康只于晚間回家時看到了明諭。第二天,9月18日一大早,林旭就來了,不但讓康看了光緒給康本人的密詔,還出示了另一份密詔:也就是楊銳帶出的那份衣帶詔。他揣了三天,終于端了出來。一干子維新人士誦讀之下,只剩痛哭的份兒了。
  
  不過從那份衣帶詔里我們可以看出,光緒甚至未提康有為的名字。但是康有為不管,他要做歷史上的張柬之。他派譚嗣同夜訪袁世凱去了。據(jù)梁啟超《戊戌政變記》中的《譚嗣同傳》,譚嗣同夜訪袁世凱很具有武俠色彩:
  
  初三日夕,君徑造袁所寓之法華寺,直詰袁曰:“君謂皇上何如人也?”袁曰:“曠代之圣主也。”君曰:“天津閱兵之陰謀,君知之乎?”袁曰:“然,固有所聞。”君乃直出密詔示之曰:“今日可以救我圣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則救之。”又以手自撫其頸曰:“茍不欲救,請至頤和園首仆而殺仆,可以得富貴也。”袁正色厲聲曰:“君以袁某為何如人哉?圣主乃吾輩所共事之主,仆與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護之責(zé),非獨足下,若有所教,仆固愿聞也。”君曰:“榮祿密謀,全在天津閱兵之舉,足下及董、聶三軍,皆受榮所節(jié)制,將挾兵力以行大事。雖然,董、聶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有足下。若變起,足下以一軍敵彼二軍,保護圣主,復(fù)大權(quán),清君側(cè),肅宮廷,指揮若定,不世之業(yè)也。”袁曰:“若皇上于閱兵時疾馳入仆營,傳號令以誅奸賊,則仆必能從諸君子之后,竭死力以補救。”君曰:“榮祿遇足下素厚,足下何以待之?”袁笑而不言,袁幕府某曰:“榮賊并非推心待慰帥者,昔某公欲增慰帥兵,榮曰:‘漢人未可假大兵權(quán)。’蓋向來不過籠絡(luò)耳。……慰帥豈不知之?”君乃曰:“榮祿固操莽之才,絕世之雄,待之恐不易易。”袁怒目視曰:“若皇上在仆營,則誅榮祿如殺一狗耳。”因相與言救主之條理甚詳,袁曰:“今營中槍彈火藥,皆在榮賊之手,而營哨各官亦多屬舊人,事急矣,既定策,則仆須急歸營,更選將官,而設(shè)法備貯彈藥則可也。”乃丁寧而去,時八月初三夜漏三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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