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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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林伯格,瑪麗在少女時代曾經(jīng)去過的城堡的一間小辦公室里,坐著她最近夢到過的了不起的奧托•馮•凱森。奧托正摸著自己的下巴。用手指撥弄了一下午的紙,此時自己粗糙的下巴摸上去倒挺舒服的。
星期四,11月8日,墻上的日歷顯示。今年秋天,嚴(yán)寒提前來到了巴伐利亞,屋外已經(jīng)是零下10度。但這間辦公室被城堡最古老的部分嚴(yán)密地包裹著。這是個有著密封雙層窗戶的既小又昏暗的房間,就像一個火爐。奧托男爵的前額掛著汗珠,可以看到巨大的藍(lán)色瓷爐前熱空氣在抖動著,使得一片剝落的墻紙像燕尾旗一樣不斷地飄起來。
那紀(jì)念碑式的壁爐實在太大了,它和柴火堆一起占據(jù)了半個房間。剩下的空間只夠容納一個保險柜和奧托正坐在旁邊的一張書桌。桌上擺放著一架巨大的、有兩排完整鍵盤的、裝甲機一般的英國制打字機(鍵盤可以提前移位鎖定)。這個沉重的家伙也占了不小的空間。文件和賬本像比薩餅一樣靠著打字機被高高壘起。這么狹小的房間里,除了桌子底下,別處不可能放得下一個鐵絲網(wǎng)的廢紙簍。但是紙簍放在桌下又使男爵沒地方舒服地伸展他的假腿,所以現(xiàn)在他關(guān)節(jié)窩那里發(fā)炎了。男爵受了傷的半邊臀部因神經(jīng)痛而抽動著,不時碰到他口袋里的左輪手槍。
奧托努力想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的賬單上,跛足的這些年,奧托像個家庭總管一樣為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沃爾特工作。這是大通脹最后也是最瘋狂的一周,一個退休上校全年的養(yǎng)老金還不夠給他修雙鞋。沃爾特的支票不管有多巨額仍然被人們認(rèn)可,不過也僅僅是因為他種的玉米能保住銀行的存款。價格在一小時內(nèi)的變化都異常劇烈,因此從億萬馬克里取張支票也要記賬。如此快速復(fù)雜的結(jié)算、每小時都在增長的價格和下降的實際價值給奧托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那條其實并不存在的腿刺痛感越來越強……
11月8日,日歷顯示:舊世界完結(jié)的那天至今已經(jīng)差不多五年了。
風(fēng)聲……大約五年前,凜冽的慕尼黑寒風(fēng)切割著冬季,掃過路德維希大街寬闊的空地,偶爾被詭異的寂靜所取代。風(fēng)抽打在不知名的人群包裹身體的破舊衣服上,一會兒瘋狂地拍打著公共建筑上懸掛的紅色革命標(biāo)語,一會兒又讓它們無精打采地垂在那里。
行軍的腳步聲……正是在風(fēng)停的間隙,奧托首先聽到了那突如其來的“砰”的一聲,之后是人群中突然的一陣騷動和竊竊私語,這不可能是艾斯納的“赤衛(wèi)軍”那一群烏合之眾,只有受過訓(xùn)練的帝國軍隊才會邁出如此整齊和準(zhǔn)確的步伐。但對奧托有如音樂家一樣靈敏的職業(yè)軍人的耳朵來說,那行軍的聲音一開始就有什么不對——一種空洞和死氣沉沉,步伐里沒有精氣神——聽起來……不對,就像引擎的咔噠咔噠聲,雖然也很精確和規(guī)律,卻預(yù)示著故障的發(fā)生。
接著,當(dāng)隊伍前面的人開始通過時,透過人群的前排可以看到一片模糊的灰色鋼盔。許多人沒有背包,有的甚至沒有槍,他們的制服仍沾滿了法國的泥巴。人群中有人想歡呼,因為這是他們的同胞返鄉(xiāng):從戰(zhàn)場歸來,回家復(fù)員。但孤零零的歡呼聲在一陣突然的咳嗽中結(jié)束,也沒人再跟著響應(yīng)。
士兵緊密編隊行進,以排為單位,一隊接著一隊,中間隔著很寬的距離,所以那死氣沉沉的行軍聲像波浪一般,有規(guī)律地時起時落,就像碎石灘上的海浪——只有突然經(jīng)過的如大石滾動的馬車聲才會偶爾將它們打斷。
人群前方有個小孩,她向前擠了擠,然后一動不動地站著,胖乎乎的小拳頭里攥著一束枯萎的花舉在胸前,但沒有士兵接受,甚至沒有人看她,也沒有人笑,他們甚至似乎沒有看到人群,只是像機器一樣齊步向前走著。
在這混亂的五周里,就連軍官都第一周就穿著制服出現(xiàn)在了慕尼黑的街道上,帶著一副老蛇怪一樣的兇狠表情,對周圍的士兵幾乎視而不見地往前走著,但是看到他們,圍觀的人群中卻不時有微弱、空洞的咆哮聲發(fā)出。有人從后面把拿著新手杖的奧托推到一邊,徑直擠過了人群,正好經(jīng)過那小孩。那是一個胸脯很大、肚子突出的高個兒老年婦女,滿臉狼瘡、頸下堆滿贅肉,是個招搖的丑女人,盡管體重不輕,卻像根推彈桿一樣站得筆直,一頂鐵道員的尖帽子下露出幾縷灰發(fā)。她故意啐在一個年輕少校將要踏步的地面上,但那少校似乎什么也沒看見。有那么一會兒,看起來似乎那老女人要攻擊他,但她好像受了什么驚嚇,結(jié)果并沒有那么做。
如果說在這些木雕一樣的軍人的臉上有什么表情的話,那就是一種隱約的憎恨:一種尚未找到真實對象的憎恨,然而在這個讓人眩暈的世界里似乎什么都不真實。
為什么上帝選擇對他的德國軍隊——這令人厭惡的世間唯一寶貴的東西——這么做?
那死氣沉沉的行軍聲讓人分神,根本沒法工作,奧托把他的賬單捆起來,放進保險柜鎖好,面朝窗戶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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