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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 第五章

  與此同時,坐在從卡姆施塔德來的擁擠的支線火車上,奧古斯丁充滿了興奮和好奇。這些沒有籬笆的田野多么寧靜!這些樹林看起來像盆栽一樣受到過精心照料,它們和野生的天然英國樹林完全不同!那些漂亮的、色彩柔和、屋頂覆蓋著波形瓦的村莊,洋蔥形圓頂?shù)慕烫?hellip;…所有這一切,從結(jié)著一半霜的車窗外不停閃過——這就是德國!尤其是車廂里和他一起的那些友善的人們……他們看起來都極為普通,但是他們——包括那些很小的孩子——不就是“日耳曼人”嗎?
  
  奧古斯丁的對面坐著一個老農(nóng)民,肚子大得讓他坐下時雙腿不得不向兩邊大大叉開。他正抽著一個飾有花紋的鉤形煙斗,聞起來像是發(fā)霉的干草。他的臉上充滿了好奇。早些時候他試圖和奧古斯丁聊天,但奧古斯丁只會些學(xué)校里瑞士老師教的“學(xué)院德語”,幾乎聽不懂他含混不清的方言,就算他在膝蓋上給奧古斯丁比畫出那些字也沒用。這人的妻子也有著一張布滿皺紋的和善的臉,以及粗獷、幽默的雙眼……
  
  剩下的日子能和這些單純、友善的人一起度過是多么開心的事!奧古斯丁想。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是在敵國。但因為缺少更好的表達(dá)方式,他只能把自己的這種愛投射到燦爛、衷心的笑容上。
  
  小火車上了一段凍河上的高架橋,在接近轉(zhuǎn)彎時大聲地鳴著笛。奧古斯丁用自己暖和的食指在上了霜的車窗上畫出一個小孔瞅著外面的風(fēng)景。
  
  對面那個老農(nóng)婦巨大的黑裙子下面,一只快要窒息的母雞發(fā)出微弱的、昏昏沉沉的低吟。不一會兒,這老婦的整個下半身都被那看不見的家禽抬了起來。她俯下身對著自己的裙子使勁兒抽了幾下,想讓那家禽安靜下來,但那只雞反而因此清醒過來,叫得更歡了,其他的雞也開始附和起來。她緊張地瞥了一眼巡查員——幸好,他轉(zhuǎn)過身去了……
  
  多么可愛的人們!奧古斯丁開始大笑起來,那位老婦人也向他投來愉快、歡喜的目光。
  
  昨晚,奧古斯丁坐著從邊境開來的快車在天黑以后到達(dá)慕尼黑,所以他在拜里舍-霍夫酒店度過了他在德國大地上的第一個夜晚。雖然旅館后來被重建過,但在當(dāng)時,奧古斯丁覺得它盡管宏大,卻既破舊又令人沮喪。那天晚上當(dāng)他站在那兒登記住宿時,他感覺所有的工作人員和服務(wù)員似乎都心不在焉,仿佛他們還有比經(jīng)營旅店更重要的事。這讓他感到驚訝又好奇:他同情這些人,因為奧古斯丁來自于一個實際上從未住過旅館的階層,他不喜歡,也瞧不起他們。難怪典型的陳舊旅館大廳的氣味似乎讓這些年輕人干凈的鼻子很不舒服:那些兌過水、摻了假的酒精味,浸透了咖啡的煙頭;經(jīng)久不散的濃郁食物氣味在大廳里迎風(fēng)飄散,甚至連門簾也永遠(yuǎn)帶著食物的氣味;近一些的地方,飄來了有錢猶太人的毛皮大衣和嶄新豬皮提箱的味道,消化不良的人和薄荷油的味道,以及粗心女人身上糟糕的香水味兒。
  
  之后,這初來乍到的旅行者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那機器雕花的床上雖然有一床罩在白色棉被套里的巨大鴨絨被,卻沒有普通的毛毯或被單可以將自己裹緊。讓他更加驚訝的是:在臥室的墻上,半藏在洗手池后面,他發(fā)現(xiàn)一些神秘的潦草字跡……在一連串的名字里,他覺得自己看懂了這些:
  
  公元1919年2月27日
  
  和另外六名無辜的人質(zhì)一起……
  
 。ㄈ缓笫且恍╇y以辨認(rèn)的字跡,再然后)
  
  阿黛莉!永別了!!
  
  千真萬確是牢房里的涂寫——卻出現(xiàn)在旅館里?但之后奧古斯丁進(jìn)一步仔細(xì)地留意了日期:“1919”?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后?“1919”?——天啊,那正是年輕的詩人恩斯特•托勒和他的朋友們統(tǒng)治慕尼黑的黃金時期!這簡直不可能!
  
  這些字是用難以辨認(rèn)的哥特手寫體十分潦草地寫上去的……他一定是弄錯了——要么,這就是個唬人的惡作劇。
  
  早上奧古斯丁只能用英鎊來付賬。他只支付了一張十先令的鈔票,但找回來的德國零錢卻似乎要以幾十億計!簡直是個笑話!那個看起來十分愉快的黑眼睛年輕接待員像魔術(shù)師一般迅速而靈活地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十億,像貼郵票似的拍拍那些錢……“洛塔爾•謝德曼”,名片上寫著他的名字;這名字以及他的面孔就這樣一起嵌進(jìn)了奧古斯丁的記憶。
  
  奧古斯丁本想和他聊聊,因為他看起來肯定讀過書,但是看了他第二眼后,決定還是算了:這樣隨意的方式或許不太適合這個過于拘謹(jǐn)、冷漠的家伙。
  
  現(xiàn)在,在火車上,奧古斯丁拿出新找給他的數(shù)額大得不可思議的德國錢又?jǐn)?shù)了一遍。是的,今天,他是一個真正的億萬富翁!這讓他有點飄飄然。但接著透過他在結(jié)了霜的車窗上畫出的小洞,他看到了熟悉的野鴨飛行的場景,至少,它們在德國還沒達(dá)到天文數(shù)字的數(shù)量。他的眉頭松開了,食指不自覺地彎曲成了扣動扳機的形狀,然后笑了起來……
  
  “洛塔爾•謝德曼,洛塔爾•謝德……”車輪仿佛在一直重復(fù)著這名字。奧古斯丁的笑容消失了,因為那個迷人的年輕店員的眼睛里有些什么東西讓他難以忘懷。突然間,火車通過了高架橋,伴著不同的車輪聲再次來到了堅實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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