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章
-
從村子延伸出來的那條冰凍的小路——就是孩子們剛剛駕著雪橇穿過的那條小路——十分陡峭,但沃爾特卻以讓人氣喘吁吁的速度快速地走著。奧古斯丁開始懷疑自己的表兄(他的歲數(shù)可能有奧古斯丁兩倍大)是要把自己的腿走斷,但喘了一會兒后,奧古斯丁開始慢慢恢復(fù)了正常的呼吸。
沿著一條架高的堤道走去,高坡上的城堡終于映入了眼簾,堤道兩旁種著樹,盡頭處連著一座木橋,城堡后面緊挨著一塊高地。等到了那座橋,你會看到路的一邊有一座關(guān)著門的夏日啤酒小屋,看起來相當(dāng)破舊,還有一條廢棄了的布滿落葉的九柱戲球道。但在路的另一邊是一個真人大小的耶穌受難像,雕得很精細(xì),畫得也逼真;這受難像看起來很新——那種新的程度是奧古斯丁看到的所有景象中最令他吃驚的。
巨大的門樓處,兩扇沉重的鐵門大開著。這時節(jié)比較安靜,大門在日落時才會關(guān)上,沃爾特解釋說。同樣,門上的一些鐵飾看起來也是嶄新的,和那個受難像一樣似乎與時代不太相符,看起來怪怪的。門樓的小房間里,一個眼睛像山貓一樣的老婦人坐在那兒不停地打著毛衣。她站起來向他們行了屈膝禮,但即使是行禮的時候,她垂下的雙手依然沒有停下,而是繼續(xù)打著毛衣。
現(xiàn)在他們進(jìn)入了城堡里的第一道院子,靠著高高的雉堞狀山墻修著長長的牛欄,最近的牛欄處傳來了輕輕的哞哞聲和慢悠悠的牛鈴叮當(dāng)。鵝卵石鋪的院子像客廳的地板一樣干凈,牛糞整齊地堆在石槽里,在嚴(yán)寒的空氣中冒出熱氣。“這通往前門的路也是如此奇特!”奧古斯丁心想。當(dāng)然,他習(xí)慣了紳士家門前的草坪和寬闊的馬車道,還有杜鵑花和秋海棠花圃,以及眼睛看不見的鄉(xiāng)村生活的種種。
第二間庭院似乎有點花園的意思,但現(xiàn)在所有的花圃為了抵御霜凍都蓋上了云杉枝。當(dāng)然即使夏天這里也不會陽光充足,因為庭院四周都是不低于五十英尺的高墻……
“下來!”沃爾特突然在奧古斯丁的耳邊咆哮起來,“小淘氣鬼們!——魯?shù)希『6魉梗?rdquo;
奧古斯丁向上看去:高高的天空下、頭頂上方,在作為城堡圍廓的城垛墻間沒有保護(hù)欄的狹窄通道上,兩個6歲的男孩像走鋼絲的雜技演員一樣騎著綠色的小自行車。聽到父親的吼聲,他們劇烈地晃動起來,奧古斯丁嚇得大喘了一口氣,最后他們總算是安全地著了陸。沃爾特再次用德語急速地大聲吼著,他們便急急忙忙地跑進(jìn)了塔樓。
沃爾特轉(zhuǎn)向奧古斯丁:“那是不允許的,得好好懲罰他們。”他粗壯如牛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但仍然抓著奧古斯丁胳膊的鐵一樣的手卻顫抖起來;而那張臉……出人意料,卻是一張尋常的、擔(dān)心的、家長的臉,而不再是可怕的石怪了。他的容貌不再那么盛氣凌人,而是顯得低微又英俊。他的眉毛稍微向外突出,但下面那雙棕色的眼睛幾乎是羞怯地向下看著奧古斯。“你同意嗎?我是說,難道一個英國父親不會禁止這樣的事嗎?”奧古斯丁還沒有回答,他又迅速補充道:“不是我大驚小怪——可如果他們的媽媽知道了……”
房子的主體現(xiàn)在高高地聳立在他們面前。這是一幢四層的灰泥石結(jié)構(gòu)建筑,上面是四個鋪著波形瓦的坡形屋頂,幾排天窗都用木板條封住了。屋頂最上面釘著一個車輪,支撐著一個舊的、破碎的鸛鳥窩。奧古斯丁一眼就看到了這一切,因為今天,他還在用他初到生地那雙具有超凡觀察力的眼睛打量著一切,可能要到明天,他才會觀察得少一些。
沃爾特打開了一扇氣勢恢弘、有教堂門大小的邊門,一邊悶悶不樂地說:“雙胞胎!他們注定有天會一起沒命的!”奧古斯丁發(fā)現(xiàn)自己被領(lǐng)進(jìn)了一個幽暗的石制拱形空間,看起來像是個位于地上的地窖或是教堂地下室,因為這里沒有窗戶,異常粗大結(jié)實的柱子支撐著頭頂城堡的重量。柱子間半明半暗的地方停著一輛維多利亞馬車和一輛輕便四輪馬車,還有兩架馬拉雪橇以及其他各種交通工具。后面是一輛戰(zhàn)前生產(chǎn)的古董奔馳——像陳年老酒一樣布滿了蛛網(wǎng),顯然是許久沒用了。
還是那句話:多么奇怪的紳士之家的正門入口!但事實上,主樓梯正是從這里通向了他們家里。
這看似狹窄、曲折的樓梯實際上很大,并且兩邊有刷白的石墻擋護(hù),樓梯踏板實際上是由被斧子大致劈成了正方形的結(jié)實樹干鋪成的。
到了二樓,樓梯正下方一扇沉重、蟲蛀的大門敞開著。這里并沒有喜好交際的建筑師常用的那種令人賞心悅目的出入口——然而這笨重的大門里頭卻是多么富麗堂皇的大廳!奧古斯丁屏住了呼吸,因為這樣的景象確實讓人料想不到。大廳不僅十分寬敞,而且其長度幾乎是整個房子的總寬度。這種比例在奧古斯丁看來十分完美——這才是代表文明的房間!
地上鋪著有些泛淺黃色的方形石磚,它們閃耀的光澤反射著白堊的藍(lán)色光芒,并且讓白墻上懸掛的那些粗放、沒有裝飾的畫像黯然失色——它們還折射著旁邊房門上紫灰的油漆,以及四周鑲嵌的精致金葉飾邊的顏色。有些地磚破碎、松動了,于是在他們腳下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
“阿黛拉!”沃爾特咆哮著,以至于涂了漆的椽子在不停地回響,“我們的客人及表親到了!”
沃爾特推開大廳另一頭的雙開門,走進(jìn)熱浪襲人的房里,站在一邊等候奧古斯丁進(jìn)來。一位四十來歲、面容相當(dāng)憔悴的女士從寫字臺前站起來,她有一雙十分明亮的藍(lán)眼睛,鷹鉤鼻,一張稍微有些撅起、滿含笑意的嘴,但總體來說,她蒼白、淺黃色的臉對奧古斯丁來說印象并不深刻!她堅定地將手塞進(jìn)奧古斯丁的手里——英國人的習(xí)慣;因為她猜如果他認(rèn)為他必須親吻她的手,他會覺得尷尬的。
問候一結(jié)束,緊接著就是介紹(因為這兒還有個女孩,還有沃爾特表兄一個年近中年的兄弟,貌似是跛子)。奧古斯丁又開始四處張望了。在他看來,與這個房間簡約的六邊形設(shè)計以及高高的穹窿天花板上精美的窗格不相協(xié)調(diào)的是:這個地方因充斥其中的家具和小擺設(shè)而顯得有些擁擠。
墻上掛滿了畫:大多都是業(yè)余的水彩畫,還有一些照片。照片大多是舊的,顏色也褪掉了;但有一張放大的照片放在亮晃晃的鍍金相框里,照片里那頂鍍金大皇冠耀眼得甚至讓相框也黯然失色,相框似乎是新的,而照片本身看起來也沒有多久——無論如何都是戰(zhàn)后的。照片上是一群在戶外的人,中間是一個頭發(fā)頗為凌亂的老紳士,他身穿寬松的褲子,留著灰白的胡須,戴著鋼框眼鏡……肯定不是德意志皇帝,哪怕是退位的,但他看起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帝王……后面的背景是某個大型的森林野餐會:大約有四五十個孩子,都穿著他們最好的節(jié)日禮服——但同樣頭發(fā)凌亂,肯定是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瘋鬧的嬉戲!
下面是一個老人有力的簽名:“路德維希”。當(dāng)然是“巴伐利亞的路德維希”!想到“德意志”,人們往往會忘記巴伐利亞一直是一個自主的國中國,有著自己的國王(直到五年前的革命)以及政府和軍隊。而且,奧古斯丁還想起,他曾聽人說這位外表溫和的老先生體內(nèi)帶著一顆普魯士的子彈最近駕崩了:1866年普奧戰(zhàn)爭中的一顆子彈,之前還根本沒有“德意志”——當(dāng)時,普魯士和巴伐利亞是兩個敵對的獨立主權(quán)國家。對于一名習(xí)慣了遠(yuǎn)景和緩慢變化的英國人來說,這無疑是一段被拉近了距離(就像望遠(yuǎn)鏡)的“歷史”,就好像喬治五世國王在班諾克本受了傷一樣。
“德意志”這個強大的帝國不久前撼動了整個世界——它的全部壽命還不及一個普通人的長,從昔日的搖籃到今天的墳?zāi)共贿^短短的四十八年時間!連尚處在青春期的美國也是“德意志”年紀(jì)的三倍大。這里的一切混淆了人們的時間感!奧古斯丁的女主人、表嫂阿黛拉身上也有著些許維多利亞時代的感覺:她的蕾絲花邊和腰鏈,但還有一些是屬于更遠(yuǎn)、更刻板的世紀(jì)的……
即使她身后的那個年輕女孩,也有著一絲戰(zhàn)前的味道。她那冰冷、嚴(yán)肅、白皙的臉,那雙沉思的、灰色的大眼睛;她精心梳好的、筆直的金發(fā)幾乎垂到了腰際,用一個黑色的大蝴蝶結(jié)在頸后扎成了一束;筆直的長裙、亮閃閃的黑色腰帶,白色的襯衣和高高的硬立領(lǐng)……
但他不能總盯著人看!奧古斯丁有意將視線移到了下方,瞧!一只狐貍躺在沙發(fā)上,它蜷縮著身子,一副要睡覺的姿勢,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卻睜得老大。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