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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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鰍現(xiàn)在據(jù)說成了好菜，有的酒店把它弄成了特色菜，要價一盤十幾數(shù)十元。最不濟(jì)的，在鄉(xiāng)野的小店里，它也成為一個品種，七八塊錢一小碗。那是一種鄉(xiāng)土的燒法，不外乎油煎水氽，辣佐醬調(diào)，吃起來，當(dāng)然是另一種味道，但絕不會比更大的城市味道差，因為它們是野生的。
母親來住時，也說起過關(guān)于泥鰍的知識：在我們平素常食的幾乎所有的魚品里，只有泥鰍是平性的，不必忌嘴。這就使我們對不起眼的泥鰍印象更深，也使我們有所尊敬起它們來──對它們來說，這當(dāng)然只能是更嚴(yán)重的厄運的開始。
野生的泥鰍在十五、二十年前還是不值錢的。那時聽父親說過一段“駭人”的新聞：一噸泥鰍出口到日本，可以換回來幾噸鋼材等等，只覺不可思議。小時候，跟父母到固鎮(zhèn)縣新馬橋的104干校，夏天天旱時，附近的不少水塘漸干，中午就光著脊梁，跟著趕馬車的一個郗叔去翻泥鰍。幾只大鐵盆扔在面前，兩人撅著腚，從塘的一端翻起，不需要什么技巧的，只需要力氣和不怕太陽曬的習(xí)慣。
那時水塘里的泥鰍真是出奇得多，每翻過來一塊塘泥，都會有密匝匝的一堆大小泥鰍在鉆動，只要把它們夾住扔進(jìn)盆里即可。一口塘翻完，幾十斤鮮活亂動的泥鰍就到手了。鄰左里右，各家分一些，甚至還近乎奉送地賣一盆給大食堂，那就是整個干校的聚居地飄散著魚花香氣的富有家居氣息的日子了。
從干�；氐匠抢铮覍W(xué)會了另一種捉泥鰍的方法，那是利用逃學(xué)的時間，游逛到遠(yuǎn)郊的河邊，從漁人那里學(xué)來的。每天傍晚，我都用自制的“卡”，串上蚯蚓，乘天光微暗，到家園后的環(huán)城河的蘆葦蕩里下“卡”。那是極有趣也極緊張的事情。
蘆葦蕩里幽暗、深邃、曲折，下“卡”的時間很短。天太黑了，看不清地理，第二天也記不住下“卡”的所在；天太亮了，下“卡”的位置被別的游逛的孩子看去，第二天的成果，包括漁具，就只能是他們的了。
下完“卡”，回到家里，一夜都睡不實。翌日清晨，早早便爬起來，天才灰灰亮，露珠點在野草上、樹葉上，一個人摸進(jìn)蘆葦蕩里，循著昨天的記憶，找到下“卡”的地方。
水草迷蕩，那是最叫人滿足的時刻：有時剛一走近某一位置，水里就開始“嘩啦嘩啦”起來，那是被卡住的泥鰍在驚慌折騰。有時水里很平靜，但一拎卡竿，手里就是一重，接著水里就“嘩啦嘩啦”，卡竿直往河里拽。每一天早晨都不會空手的，收獲也總令人非常滿意，絕不會有失望的時候。
野生泥鰍的回憶，大抵也就到此為止；現(xiàn)在城市的大塑料盆里賣售的泥鰍，多數(shù)都失去了土腥氣，因為它們都是在水泥池里大量圈養(yǎng)的。它們祖?zhèn)鞯幕顫姷钠沸�，我們已漸無從獲得；久而久之，我們自身遺留下來的所有“野性”，或者也都將被“馴化”所替代？從池塘里翻夾泥鰍的記憶，至此已經(jīng)不能重現(xiàn)。那是一個時代，一個人或者一輩人的時代，沒有人還會珍視它，只有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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