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野菜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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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春天的時候,合肥市場上總會出現(xiàn)一陣子“賣野薺菜熱”。野薺菜有一種殊異的清香味,特別是做成餃餡,包在餃子里。最有這樣的情況:在朋友家里玩樂,突然吃到了用野薺菜餡包成的餃子,因為沒有思想準備,驚喜的感覺更加突出,往事的排浪會一陣一陣襲來。
淮北的野薺菜都留在我小時候的記憶里,F(xiàn)在還記得的是一個乍暖還寒的初春日子,我跟著大姨到宿縣護城河南岸的陡坡去挖野薺菜。那時的護城河南岸還是一片田荒地,地里的土被一冬天的低溫凍得酥酥的,細細的,腳踩在上面,一走一個深腳窩。野薺菜總是比別的野菜、野草醒得早些,初春的日子,大地才有些青綠,它們就拱出土皮,展伏在春天的陽光里了。
薺菜是一種野味,地皮也是一種野味。地皮又叫地衣,顏色灰黑,狀如木耳,是一種菌類生物。地皮得仲春、暮春、初夏、連續(xù)的雨后才能生出。就是在暮春,春雨綿綿、漣漣、雨絨如煙的時刻,我們提著小小的篾籃,姐弟幾個,或許還有鄰家般大的玩友,跑跳著往郊外去了。地皮都生在枯草里、濕地上和墳塋間;枯草里的地皮個兒大、柔韌韌的,還都沾著碎屑的枯草;濕地上的就小多了,也零碎,顏色淺淡;墳地間的呢,那里的地皮個兒大、顏色深、又肥又厚,但我們不敢到墳地里去拾,再說大人也不叫到墳地去拾,說那是死人的骨頭長出來的。
香椿芽應(yīng)該是另一種野味了。這都是春天的出產(chǎn)。天開始暖起來的時候,香椿芽便在枝丫上生發(fā)了,一叢一叢,醬綠色的。香椿芽是涼調(diào)的好菜:在開水里啜一啜,撈出來切碎,再佐以醬油、香油、香醋、白花花的水豆腐,即可食用。香椿芽有一絲淡淡的苦味,它的美食,也正是從這淡絲絲的苦味里來的,苦味在先,香濃在后,形成了香椿芽百食不厭的風情,沒有人能忘記它的。
我深深印記里的大姨去年已經(jīng)故世;春雨蒙蒙中草地里的地皮也久久不見:在城市里沒有,遠郊我們又無暇專顧;香椿芽倒還能在春天里吃到:父母家的院外種了兩株,每年春天,我們不但能夠品嘗,返肥時父母還會從冰箱里取出留存的一小袋,由我們帶回。但女兒并不喜歡吃,這總使我有一種悵悵的失落感:時間不但改變了,連孩子的口味也改變了嗎?確實,他們已經(jīng)沒有那種春雨如煙的飲食背景了。
野薺菜在春天里卻是大量上市的。我以前總認定它們都是在我故土的南河沿生發(fā)出來的。直到有一天,我在菜市里看見一個老農(nóng)的身前用一塊手絹兜著的一捧野薺菜,那些野薺菜顏色灰暗、形狀萎蜷,一點都不搶眼,一點都不水靈,也沒有什么人光顧它。我立刻明白過來,那些成包成筐出售的,都已經(jīng)跟南河沿,跟野草陡坡,沒有一點關(guān)系了。
覓得一個晴日,我?guī)е畠喝チ宿r(nóng)村。走前,我們說好是去挖野薺菜的。因為可以到大自然里玩耍,女兒非常高興。我們來到離城三十里的小鎮(zhèn),來到小鎮(zhèn)的野外。地里的野草長出了很多,但哪里有野薺菜的蹤影呢?我們轉(zhuǎn)遍了田頭、埂塍、塘坡,但終至一無所獲。
故土、故事、故情,那都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除了我們自己的記憶以外,沒有誰還能領(lǐng)受我們的這份實情。但它是不是能夠遺傳呢?通過血液、脈動,遺傳給我們的孩子、遺傳給下一個世紀、遺傳給春天和春雨輕煙的草坡、遺傳給另一個心跳……能的,能的,因為春天還在,枯草還在,濕地還在,樹苗還在,所有的人的真誠,也許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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