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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jié) 第二十六歌 破戒

  當炎沉重的步履快要接近綠洲和人煙時,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從他的身后,一群一群的動物越過他,瘋狂地向山下奔去。它們發(fā)出尖叫,它們慌不擇路,它們個個都表現(xiàn)出少有的亢奮。那慌慌亂亂的情形,就像一場地震將要發(fā)生,就像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似的。
  
  那最龐大的動物是駱駝。是野駱駝,公駱駝。它們發(fā)出低沉的可怕的“咝咝”聲,嘴巴向天吐著白沫,碩大的駝?wù)坪孟耧@示力量似的,不停地踐踏著腳下的小動物。人在這個時候不能奔跑,一跑,那發(fā)情的公駱駝就會追逐上來。人在這時候最好的做法是躺在地上裝死,反正用不了多久,這駱駝群就會過去。
  
  而那最小的動物,大約是螞蟻了。數(shù)量眾多的螞蟻有秩序地排成一隊,匆匆地擦著路面前行。普爾熱瓦爾斯基野馬不是在跑,而像是在飛,鬃毛飄舞著,尾巴長長地與飛翔的身體平行。
  
  比普氏野馬跑得更快的是那些羚羊,它們不是在跑,也不是在飛,而是在“剪”;蛘哂盟渍Z來說是在跳躍,從一個山頭跳到另一個山頭,從路的左邊跳到路的右邊,倏忽間只能看見它們亮亮的白屁股一閃一閃。
  
  表現(xiàn)得最亢奮、感情最為激烈的,當數(shù)那些草原狼了。它們凄厲的、如同嬰兒啼哭的叫聲令人膽寒,那滴著涎水的舌頭露在長長的黃瓜嘴外面,掃帚把尾巴拖在身后,頭佝僂著,嘴巴拱地,湍湍而來。


  
  炎讓在了一邊,讓他的這些動物兄弟們先行。他的知識不能夠告訴他前面發(fā)生了什么,這些亢奮的動物是為什么事情而去的。他只發(fā)現(xiàn)這所有與他擦身而過的動物都是腰間挺著生殖器的雄性。
  
  在轉(zhuǎn)過一個山彎后,面對眼前像傘塔一樣的雪松、綠綠的五花草地時,當耳畔聽到那蠱惑人心的、叫人熱血沸騰的歌聲時,炎明白了個中原委。
  
  一位牧羊的女子,頭戴高頂尖帽,身穿黑色坎肩,腳蹬高筒靴子,一邊用手甩著鞭子,一邊唱著一首古歌。
  
  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為什么這樣紅?
  
  哎——哎——,紅得好像那燃燒的火,
  
  它是用那青春的血液來澆灌,
  
  它象征著友誼和愛情!
  
  我們的炎看見,在那懾人魂魄的歌聲中,先他而至的那些腰間挎著刀的雄性動物們,正在這五花草地上進行著自己的世紀狂歡。
  
  野駱駝?wù)业搅思荫橊,普氏野馬找到了那些馴養(yǎng)過的家馬,狼則找到了它們的近親——狗,羚羊呢,它也有近親,那就是姑娘正在放牧的這一群羊。還有雞,還有螞蟻,還有那挺著兩顆獠牙的野豬等等等等。
  
  這些從高山頂上跑下來的動物,以它們的方式跳上那交配對象的身子。炎只看到無數(shù)條搖動著的尾巴和抖動著的屁股,只聽到那震耳欲聾、響徹山谷的歡愉尖叫。
  
  炎的臉紅了起來,紅到了耳根。他用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努力地不去看這些。但是,那尖叫聲不絕于耳,于是,他只得又移開雙手去堵住自己的耳朵。但這樣做的話,眼睛又看見了。
  
  炎不知道,他剛剛路經(jīng)的這塊高原,后人稱它為“生命禁區(qū)”。在這嚴寒、缺氧和高海拔地帶,雌性動物根本無法生存,只有那些雄性動物中的身體健壯者,才勉強可以活下去。然而由于沒有雌性,在那長達半年的漫長冬季封山中,它們一直忍受著性饑渴,延挨歲月,那鼓勵它們活下去的唯一的動力,就是等待來年初夏,等待那從草原牧場向高山牧場轉(zhuǎn)場的游牧人們?yōu)樗鼈儙懋愋,從而給它們提供短暫的快樂。
  
  那森林一般搖動的千萬條尾巴,那響徹耳畔的歡愉的尖叫,還有牧羊人那女薩滿一般充滿撩撥的奇異歌聲,終于叫我們的炎再也不能自持。他抬眼看了那牧羊姑娘一眼,他看到那姑娘眼中也充滿了欲望,眼神像噴著火一樣,有一種鼓勵的暗示。
  
  我們的炎再也不能自持了,生命中自他出生后就一直沉睡著的某一部分力量現(xiàn)在開始蘇醒,他感到自己滿身的血液像火苗一樣燃燒起來,他感到自己青筋暴起,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爆發(fā)力量。
  
  沒有什么可選擇的了,沒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了,F(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扔了手中的打狗棍和討飯缽,不顧一切地向那個姑娘走去,向萬劫不復(fù)的宿命走去,加入這場山谷間的生命大歡宴中。
  
  姑娘笑著迎接他。
  
  她扔下了鞭子,軟軟地躺下來,躺在一片五花草地上。然后撩起裙裾,將自己的臉龐蓋住。
  
  當一切結(jié)束后,我們的炎站起來,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胸中那股突如其來的狂暴激情消失了,一種灰色的情緒攫住了他。他感到后悔,感到天昏地暗。他明白,剛才發(fā)生的這一切不是夢,他的金剛之身已經(jīng)破了。
  
  姑娘走過來。她還處在亢奮中?簥^中的她伸出手來,嘴里叫著“我的公鹿”,要為炎整理衣衫。
  
  炎輕輕地擋開了姑娘的手。
  
  他喃喃地望著天空說:“我現(xiàn)在明白了,我不是一個圣人,我所能做到的是永遠地匍匐在大地上,與動物為伍。我是一個凡夫俗子,我的雙腳將永遠地被捆綁在大地上了!”
  
  辭別姑娘,我們的炎繼續(xù)前行。姑娘告訴他,山下那片綠洲,那片人煙,人們叫它龜茲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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