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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jié) 第四章

  7月14日上午挖野菜,下午擇菜。
  
  注釋:
  
  前面注釋中說過有一部分犯人挖野菜不負責(zé)任,今天就輪著我了。挖野菜的犯人是各組中的病號和受到照顧的人,等大隊出工后,我們便集中在一起,由一個比較溫和的隊長帶到附近的田野去。到了指定地點,這些人又分散開,各自找個野草茂密的地方挖起來,像野兔似的有它自己覓食的范圍。病號們多半不挖,見到草長得厚的干燥處就躺下了。隊長看見也不管,隊長心里有數(shù),病號們本是應(yīng)該躺在病床上的,給你出來湊個數(shù)就很不錯了。必須挖的是我們這些受到照顧的人。隊長對這些人卻相當(dāng)嚴厲,因為全體犯人吃的草要靠我們一株株地挖出來。能照顧你不下稻田,不受“癢瘋疙瘩”之苦,已經(jīng)讓你夠舒服的了!
  
  “每人一天二十五斤,挖不到這個數(shù)不許吃飯!”隊長站在高處上朝我們吼。然后他也找個干燥風(fēng)涼的地方躺下了。
  
  為了吃上一頓菜湯,我也要連根帶土地挖野菜,還嫌帶的土不夠多,不夠重。
  
  在全國都“遭受自然災(zāi)害”的時候,唯獨我們這個地方天氣特別好,不知道大自然為何如此鐘愛我們。好天氣,卻餓著肚子。當(dāng)把草從地里拔出來的那一剎那,黃土地特有的泥土芬芳會猛然從地底下冒出來,就像一下子打開了香檳酒的瓶塞子。清晨,露珠兒剛剛消失,濕潤的青草氣味仍彌漫在地表,綠色的空氣讓人如癡如醉,使你會以為你就坐在酒宴上,至少是靠在一個水果攤的旁邊。綠色的空氣滲入肺腑,再與血液一起流遍全身,使我的肉體膨脹而透明了。也許是因為我本來就喝多了稀菜湯,體內(nèi)積淀的葉綠素與綠的世界相融匯,一霎間我竟不再感到饑餓,而以為我就是一片飽含葉綠素的稚嫩的綠葉,那樣充滿了自信,那樣逍遙。


  
  啊,我畢竟只有二十三歲,按一年生的草本植物來算,我不還非常稚嫩嗎?
  
  黃河兩岸的土地多半是河水歷年沖刷下的泥沙淤積而成的,所以草根帶出的黃土都一片片像書頁一般。她展現(xiàn)出自己的歷史。一層土便是一段經(jīng)歷,一段滄桑,一段無人能知曉的神秘的故事。我從來也沒有如此地接近過土地,這不是稻田中那種飽含腐殖質(zhì)的、會叫人長“癢瘋疙瘩”的臭漬泥,而是最原始的能生長萬物的黃土,與我們的膚色完全相同,與人的肉體氣味完全相同。我一邊拔草一邊深情地觀察她。書頁在我手中破碎了,干燥的黃土粉塵煙霧般地擴散開將我圍住,逐漸地又牽著我的手把我?guī)Щ氐皆瓉砟莻世界。而那不斷的卟卟的拔草聲,就像在翻動一本精裝的古籍,那里面蘊藏著我不能探究盡的學(xué)問。我當(dāng)然想草根上帶有更多的黃土,就像對于學(xué)問的貪婪一樣。
  
  晨曦,清風(fēng),濕潤的草地,綠色的空氣,蚱蜢在四周歡快地跳躍,手捧著一本深奧而有趣的大書,我會暫時忘卻我身在何處,從而詩興大發(fā)。
  
  這是會引發(fā)出悲劇性的危險的,我就是因為做狗屁詩而勞改,但正如中國一句古老的格言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想做詩而詩卻總糾纏住我。
  
  然而今天好像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從這天的日記來看,我還是喝上了野菜湯,沒有受到停食的處分。而且下午又叫我去干了我最喜歡的活兒——擇菜。
  
  但我可以保證我一定也沒有完成任務(wù)。二十五斤,不是個小數(shù)目!不信,你餓著肚子用你的兩手挖挖看。況且,還有一部分草被你自己吃掉了哩!
  
  7月15日休假。
  
  稿封好,但沒寄。
  
  下午聽報告(王站長、侯科長、老政委)。開始“雙反”。
  
  注釋:
  
  勞改農(nóng)場沒有固定的休假制度,甚至可以說沒有固定的作息時間,但即使是機器也需要檢修,所以在農(nóng)閑季節(jié),領(lǐng)導(dǎo)就會抽出一個他們認為可以讓我們不出工的時間讓我們不出工。這話聽起來有點別扭,可是你不能找到更好的表達方式,以下你還會讀到類似這樣的文字。一個特定的社會狀態(tài)必然會出現(xiàn)一種新的特定的語義結(jié)構(gòu)。
  
  因為那說不上是休假,只能叫做“不出工”。這天其實是很難過的,尤其是我們這些在勞動上還被照顧著的人。那些下大田的犯人也不喜歡“不出工”。根本原因在于“不出工”只開兩頓飯——上午九點,下午四點。請你想個辦法,怎樣把一碗野菜湯在肚子里保持這么長的時間吧!
  
  于是,這天最重要的事便是四處找吃的,并且還不能到外面的田野上去找。犯人們倒騰著兩條瘦腿鬼影般地在極為有限的范圍內(nèi)晃來晃去,像螞蟻似的交頭接耳。你必須學(xué)會察言觀色,說不定哪個犯人的眼風(fēng)便是給你的信號,這個信號正如螞蟻的親嘴,告訴你到什么地方去說話。你理解了,就和他找一個旮旯去說話。一般方式是交換。沒有什么價格標(biāo)準(zhǔn),純粹看供求雙方自己的意愿,所以這倒也很公允,都能達到兩方面的滿意。比如說,我一塊浪琴牌手表換了十斤地方糧票,一個澳大利亞的皮箱換了五碗黑面,一件華達呢的中山裝換一包摻了鋸末的旱煙,一條領(lǐng)帶換一個蘿卜(老鄉(xiāng)把領(lǐng)帶當(dāng)褲帶用,還高興地說:“結(jié)實得很!結(jié)實得很!”)……我都覺得很合適,沒有一個人強迫我非照這樣的價格交換不可。
  
  犯人大院里的市場也有一般市場最起碼的道德,如果你看見兩個人蹲在關(guān)我們的土墻下悄悄說話,你不走過去打岔,就算一個高尚的人。那就是市場中正在進行的一次交易。你可以在旁邊等著,如果他們沒有談成,其中一個自然會來找你。在大院里,活躍著一些有門路的犯人。他們或是自己有后援,家在附近,會按期送東西來;或是自由犯,如趕大車的、伙夫、飼養(yǎng)員等等的代理人。所以只要你有東西,不愁換不到吃的。
  
  知識分子都有一塊手表。當(dāng)上犯人來到了這里,手表一律要交出,勞改局說我們不必要知道時間,這似乎也可以成為沒收的理由。但這個規(guī)定后來執(zhí)行得不太嚴格,因為進來的人太多了,所謂“蘿卜多了不洗泥”,就像旅游熱點的海關(guān)一樣,在旅游旺季面對潮水般涌來的外國游客,只好草草地看一下護照便將人放了進來。這樣,勞改農(nóng)場竟成了當(dāng)?shù)匚ㄒ坏氖直砉⿷?yīng)市場。除手表外,還有很多老鄉(xiāng)們和土生土長的干部們沒見過的好東西,而且價格極為便宜——對于垂死的人,沒有什么比生命還貴重的。這就是“不出工”的這一天人們會特別忙碌的原因。
  
  附近的老鄉(xiāng)、農(nóng)場工人、勞改當(dāng)局的干部及他們的家屬紛紛尋找他們的代理人,在犯人中進行交易。這些“掮客”從買賣雙方都得到好處,他們才算是真正高等級的犯人。因為他們總有東西吃,所以勞動起來就比一般犯人有力氣,如果你有東西急需換點吃的,你就去找那些領(lǐng)導(dǎo)經(jīng)常表揚的“表現(xiàn)好”的犯人吧。最壞的人往往在領(lǐng)導(dǎo)人看來是最好的,這已經(jīng)成了全社會的通病。
  
  這幾天我正受著照顧,野菜可以隨便吃,我不需要四處覓食了,于是我便清閑地躺在“家”里構(gòu)思起詩來!啊,這就是知識分子難以改造得好的表現(xiàn)之一!


  
  我趴在我的鋪位上,和普希金在他的流放地敖德薩的海邊倚在巖石上一樣,他也許那時并不在意地看著海鷗上下飛翔,而我這時也正在漠然地看著同組的犯人們興奮地或沮喪地拿著東西竄進竄出。在市場上交換東西要找對路子也不太容易,精明的犯人總要多次與人接觸才會成交。
  
  按照慣例,不會讓你全天“不出工”。勞改當(dāng)局總要利用半天時間對犯人進行教育。今天也不例外,人們剛抓緊時間把該換的東西換完,還沒吃進肚里,哨音就尖厲地響了。全體集合,到谷場上去!
  
  我常用“谷場”這個詞,實際上這個廣場是一場多用的,它既是一個運動場,干部們經(jīng)常在這里打籃球、打排球、做廣播體操,又是晚上放映電影的露天影院,干部家屬一邊做針線一邊閑聊的小公園,還是供犯人開大會的地方。但到了秋收、夏收,農(nóng)作物一收割,一切活動都要給糧食讓位,所以還是叫它“谷場”比較合適。
  
  犯人們迅速地從號子里被帶了出來,按組排好隊,然后統(tǒng)統(tǒng)在烈日下席地而坐。在領(lǐng)導(dǎo)們還沒有進場的時候,可以趁機做點針線活兒。很多犯人手頭都帶著補不完的衣服,而人人都成了縫補能手。吃得飽的犯人,就是那些高等級犯人,這時還可以偷眼觀賞女犯中的尤物。然而,使我至今總不能忘記的是那一片咳嗽聲。
  
  你聽見過上千人聚集在一起同時咳嗽嗎?那種劇烈的瘋狂的咳嗽,那種真正從臟腑中迸發(fā)出來的不能抑制的爆裂聲,如同海潮的澎湃,由遠而近,由近而遠,一浪高過一浪,尤其在冬夜的晚點名時,咳嗽聲甚至?xí)鸷涞目諝鈴娏业卣鹗,發(fā)出像玻璃破碎時的那種刺耳的聲音,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是發(fā)自人體的呼吸系統(tǒng)。有的低沉,有的高亢,有的悠長,有的短促,有的有痰,有的連續(xù)不斷地干吼……像大森林里所有的野獸同時咆哮。在這以前和以后,我從未在任何一本描寫集中營或監(jiān)獄的書里讀到過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集體大咳嗽。也許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也許是作者們忽略了。而我之所以特別記得它,就是因為我有著切身感受。在一九六〇年七月,在這個陽光強烈、氣候炎熱而干燥的夏天,我卻感覺到我的肺葉變得像紙一樣薄,它承受不住氣體在里面進進出出,每一次呼吸都會使它脆弱地顫動。我當(dāng)然也是積極參加這種咳嗽大合唱的一個。
  
  但是,犯人之所以下賤就在這點上,只要領(lǐng)導(dǎo)們一來,威嚴地往前面一站,咳嗽聲竟會像誰下了命令一樣立即停止,就像海浪撞上了礁石?梢姷镁衽c意識對人體有多么大的控制作用。神經(jīng)一緊張,所有的疾病似乎都會消失。
  
  勞改農(nóng)場的領(lǐng)導(dǎo)們等犯人的咳嗽聲稍停了以后,一個個輪番向我們訓(xùn)話。我所以在日記上記得這么簡略,除了精力有限和盡量少寫為妙之外,最主要的還是不管有多少領(lǐng)導(dǎo)講話,所有人講的都是一個主題,大同小異,不斷重復(fù),叫你煩不勝煩,只要記下他們講的重點也就夠了。今天,三位領(lǐng)導(dǎo)人講的都是要“開展‘雙反’運動”。
  
  聽了半天,我們知道了,“雙反”是“反壞人壞事”的簡稱。不言而喻,矛頭又是對準(zhǔn)我們的。但又不僅僅是我們已經(jīng)進來的、成了犯人的壞人,外面的那個世界也在搞“雙反”,并且主要是在外面搞。我稍稍有點明白了,為什么勞改農(nóng)場現(xiàn)在這么積極地搞“基建”,蓋房子,這是正準(zhǔn)備迎接新的旅游者。
  
  其實三位領(lǐng)導(dǎo)人的講話也各有各的特點。王站長是個瘦高個兒、白白凈凈的中年人,有點知識分子模樣。他慢條斯理地講開展“雙反”的必要性,還引用了陳伯達的話。
  
  “伯達同志說,馬克思列寧主義向來告訴我們,無產(chǎn)階級專政并不是階級斗爭的終結(jié),而是階級斗爭在另一種形式下的繼續(xù)。只要資本主義制度在世界上還沒有完全滅亡,只要階級還沒有消滅,只要資產(chǎn)階級思想影響還存在,那么,就還會有階級斗爭。資產(chǎn)階級不但要采取各種辦法反抗社會主義革命,而且要采取各種辦法破壞社會主義建設(shè)。”

  
  好久沒有聽到這種書卷氣的語言了!王站長顯然是有準(zhǔn)備的。語調(diào)抑揚頓挫,連標(biāo)點符號也背得相當(dāng)準(zhǔn)確。中國知識分子“向來”崇拜書本上的話,尤其是權(quán)威者寫在書本上的話,權(quán)威者寫在書本上的話又從權(quán)威者口中說出來,就更具有征服人的力量。刑事犯和歷史反革命犯對此無動于衷,仍然縫補的縫補,和女犯眉來眼去的眉來眼去,但右派分子和其他思想犯卻很以為然,因為這里面犯了所謂政治性錯誤的犯人沒有一個不是原來也用這種邏輯概念來思維的,何況這時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思維能力,被切斷了邏輯思維的通道。我們也都順理成章地認為應(yīng)該“反”我們自己,以及“反”社會上更多的“反抗社會主義革命”、“破壞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壞人”。我們絕不可能想到一個政權(quán)在建立了十幾年后,“壞人壞事”卻越來越多,不斷有人與這個政權(quán)為敵是多么不正常的事。
  
  和夾心餅干相反,凡是大會講話,中間的總是最不精彩的,侯科長的講話就沒有值得一提之處。而老政委卻以他特有的政治家的敏感談“雙反”,一反常規(guī)地引用了報紙上常見的話“現(xiàn)在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形勢一片大好!”“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是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去年在莫斯科講的話,我們聽起來還很新鮮。他先用這樣的話堵塞住我們可能走向的懷疑。
  
  “形勢大好,可還有壞人!黃河有底,人心沒底!樹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吃瓜子也會吃出個臭蟲來!……”
  
  連續(xù)三個來自民間生活的生動諺語。這可是老百姓千百年摸索出來的經(jīng)驗。是呀!社會是復(fù)雜的,一個政權(quán)再好,怎么就會沒有一個心懷不滿的人呢?所以“反壞人壞事”是極其必要的。知識分子犯人聽了他的話,心里更打起了小鼓:自己“心”的“底”在什么地方?這個底是不是安放在無產(chǎn)階級的立場上?千萬別做一個讓人覺得摸不透的、“心”沒“底”的人!自己是種什么鳥?是不是樹林中的害鳥?自己是不是個臭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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