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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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這里的眾人，面對著大雁侍女的錚錚之言怒目者有之，擔(dān)憂者有之，不以為然者也有之，不過，他們敢肯定的一點(diǎn)就是：若顧閼氏真有三長兩短，大雁會即刻撕毀和盟的假面，徹底與蒼蒙宣戰(zhàn)！
郭鶯顫抖著靠近軻華：“你這是代表大雁威脅我們蒼蒙嗎？”
燕支再愚鈍也不會中郭鶯的圈套。她燕支只是一個侍女，怎么可能代表得了大雁，就連顧尚錦都不敢承擔(dān)這份兇險，何況她一個小丫頭�？晒L這么問，明顯就是想要徹底挑撥蒼蒙的自尊和蒼蒙人對大雁的仇視。
燕支答都不答，她甚至看都不看郭鶯一眼，那姿態(tài)就好像對方只是腳下的一只螞蟻，不屑于給她一個目光。
軻華冷哼著道：“你膽子倒是很大。”
燕支高仰起頭，坦然地直視對方：“相比蒼蒙諸位的蛇蝎毒膽，我的膽子也就只能與那些牦牛羊羔相媲美了。”
郭鶯還待再說，軻華已經(jīng)跳上馬背，揚(yáng)起馬鞭領(lǐng)著貼身侍衛(wèi)就要沖出族群。
郭鶯神色巨變，霍地抓住他的衣袖，震驚地問：“大君您去哪里？”
軻華勒緊了馬韁：“我要去哪里你還不知道？”
郭鶯幾乎要抱住他的半邊臂膀：“不要去，太晚了，山上野獸那么多，太危險。”
軻華居高臨下地端視著她：“郭鶯，我在給你留下最后一點(diǎn)臉面，不要逼我戳穿你的謀算。”他冷冷地掃了一眼已經(jīng)混入人群的侍衛(wèi)，眼中的神色不言而喻。
郭鶯瞬間落淚：“大君，我是為了蒼蒙為了您��！”
“不，你是為了郭家，為了你自己。”他猛地一抽馬鞭，駿馬揚(yáng)起四蹄飛躍了出去。郭鶯只覺得指尖的長袖仿佛突然之間冒出了無數(shù)的尖針，一針針扎向她的血肉中，帶出血流出淚。
她追在身后哭喊他的名字：“軻華—”
男子沒有回答，他的身影沖在了侍衛(wèi)們的最前方，很快就隱入夜色中，不見了。
岐崀山的夜逐漸變冷，越往上走已經(jīng)逐漸可以看到冰雪，冰凍著細(xì)小的枝椏。誰也想不到這千年的雪山上正在上演一場力量懸殊的追殺。
“嗤—”再一聲刀劍入骨的異響，顧尚錦推開腳下的黑衣人，隨手將長劍拔了出來，在對方的衣襟上擦拭兩下，轉(zhuǎn)頭對身后的少年道：“幾個了？”
佘小七從黑衣人身上摸出一塊木牌在手中晃了晃，在他的腰間已經(jīng)掛了不少這樣的腰牌：“第一撥人這是第六個，第二撥人暫時還不知道有多少。”
顧尚錦扯下黑衣人的面罩，看了看鼻梁：“草原人，不知道是哪個部落派來的暗殺者。第二撥人明顯比他們謹(jǐn)慎，至今還沒被我們逮住一個，也許是內(nèi)賊。”
佘小七看起來比帕璉還要瘦小，站在已經(jīng)死透的暗殺者旁邊絲毫沒有懼怕。他左手握成拳，在雪光的映照下隱隱看到有清冷的藍(lán)色在指縫里波動。聽到顧尚錦的推斷，就攤開手掌，里面有幾個米粒大小的珠子：“第一批人大部分用刀，第二批人用的是彈珠。這東西如果力道足夠，完全可以穿透整個人，然后在傷口上補(bǔ)上一刀，就可以栽贓嫁禍了。”
顧尚錦隨手將黑衣人倒吊在樹上，自己爬得更高些，對同時躥上來的少年問：“你的寶貝呢？”
佘小七頓了頓，解開袖口的綁帶，從里面摸索出一條黑環(huán)紋的小蛇來：“這里冷，它快要冬眠了。”
顧尚錦彈了彈小蛇的三角形蛇頭，小東西吐了吐蛇信子，尾巴一卷，往小七的袖口里面探了進(jìn)去。顧尚錦道：“我都忘了，草原上的冬日比大雁冷，小東西再如何用藥煉制也無法違背天性。”
佘小七笑了笑，拍了拍腰后的小罐子：“別擔(dān)心，我還帶了其他的寶貝來。”正說著，一串吱吱的像是狐貍的叫聲在森林中響起，佘小七側(cè)耳聽了聽：“影衛(wèi)們說暫時沒法下山，都被包圍了，只能往山上走。”
顧尚錦看看遠(yuǎn)處山頂?shù)姆e雪：“再往上就會被凍死了。”
佘小七笑道：“找一處溫湯待著。”
顧尚錦知道對方打趣她，也不惱，只說：“蠻好的，有你在就不缺吃食，再把影衛(wèi)們召喚出來，大家就在這岐崀山蓋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本公主每日召不同的影衛(wèi)伺候床榻，過神仙日子。”
佘小七問：“大君呢？”
顧尚錦一揮手：“誰管他！”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悄聲說著，不時把吊著的黑衣人在雪林里晃了晃，陸陸續(xù)續(xù)地引出了不少的同僚。在野獸饑餓的咕嚕聲還有人命的咽氣聲中，誰也看不到偌大的森林里張開的密集蛛網(wǎng)，層層疊疊，網(wǎng)中間，獵物與狩獵者相互替換著角色，展開著一場生與死的較量。
“大君—”克古塔一頭的冷汗，大刀上的血從進(jìn)了岐崀山起就再也沒有少過，他提著一顆人頭，指著被砍斷的后頸給軻華看，“這里有奴隸的烙印。”
“誰家的奴隸？”
“叛王阿不爾斯的家奴。”
軻華沒說話，只催動著馬鞭，沉默地往森林更深處疾跑而去。方歸山帕璉緊跟兩步，被克古塔拉住了：“九王，聽大君的，您先回去。”
“不！”
“九王！”克古塔扯住他的馬韁，“您難道還不知道您闖下了多大的禍?zhǔn)拢?rdquo;
帕璉固執(zhí)地想要跟上自己兄長的腳步。他半路折回的路上遇到了疾馳而來的軻華，不同于以往，軻華這次幾乎一聲責(zé)備都沒有，換了往常，軻華早就對他訓(xùn)斥開了。
他也早已做好了與兄長對吼的準(zhǔn)備，只是沒有想到，軻華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好像看著一個熟悉的草原人，眼中不再有兄長的慈愛，只余平靜。帕璉見過那種平靜，在兄長親手將父親火葬，親手彎弓將阿不爾斯射傷的時候，軻華的平靜幾乎是最鋒利的鋼刀，讓人感覺不到一點(diǎn)溫暖，望向?qū)Ψ降臅r候，你只會覺得他對人的心已經(jīng)涼透了。
帕璉實(shí)在想不通，只是哄騙大雁的女人在野獸橫行的山林里待一晚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有武功，肯定死不了。
只是，在看到突襲而來的刀劍時，在看到兄長毫無表情地砍下暗殺者的頭顱時，他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被人利用了？
也許，大雁的那個女人，真的會死在蒼蒙？
顧尚錦撐開干燥的手掌，因?yàn)樯窖鼭u冷，刺骨的寒風(fēng)從毫無遮掩的山頂呼嘯而來，不知不覺中肌膚已經(jīng)感覺不到冷熱，敞開掌心時，意外地看到白白點(diǎn)點(diǎn)的碎屑飄浮下來。
“下雪了。”
她喘口氣，往后看去是連綿起伏如海濤般的杉樹林，再往上，一大片如羊脂鋪就的滑坡纖塵不染，白得刺目，美得壯觀，站在其中就如螞蟻仰視蒼穹，震撼到自卑，喜悅到恐懼。因?yàn)樵绞菍掗煹牡胤皆绞菬o法隱藏，一馬平川的山底是如此，白芒無塵的雪地亦是如此。
“只能待在林子里。”佘小七說，“不得不說，這一次公主您太冒險了。”
顧尚錦摸了一把臉，尷尬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要引蛇出洞而已，哪里知道小蛇有這么多條，一時半會兒沒法都抓著宰了。”
佘小七蹲在一棵古杉底下，粗壯的樹干完全可以遮擋住兩人的身形，靠著夜晚的掩護(hù)，只要不大聲喧嘩大肆打鬧，幾乎很難發(fā)現(xiàn)他們的所在。
“太急躁也太危險了，吳大人的援兵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尋到我們，影衛(wèi)的損失也超過預(yù)期。”
“這說明他們一定要取得我項(xiàng)上人頭！”
“公主！”
“和親—”顧尚錦笑了笑，“我父王讓我和親是假，借我挑起草原各個部落的內(nèi)戰(zhàn)是真，否則他老人家也不會安排上千精兵隨我調(diào)遣，母妃更不會讓舅舅暗中派遣上百的影衛(wèi)隨身保護(hù)。”她遙望著秦山關(guān)的方向，“你不知道吧，從我踏入大草原的那一日起，秦山關(guān)的兵力不減反增，就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jī)。”
“我不懂。”
顧尚錦拍了拍他的腦袋：“一句古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們大雁要做那個漁翁，首先就必須下鉤子掛魚餌，我就是那餌。”
佘小七思忖了下，問：“那蒼蒙大君是什么？”
顧尚錦莞爾：“他是傻子！他心甘情愿跳入我父王和皇伯父挖的陷阱里。”
佘小七瞪大了眼：“難道他真是為了您？”
顧尚錦抓了一把雪塞入口中，等到那冰雪融化，從喉管直接滑入胃中，一路冷下去，她的心也冷了：“他自找的！何況，他那種為了權(quán)力可以拋棄一切的男人，真的會為了實(shí)現(xiàn)少時的諾言而娶一個異族女子？他的那么多話里，誰也不知道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的真情，興許只是為了他的野心所做的掩飾。”
“那您這些時日與他越來越親近……”
山頂刮下來的烈風(fēng)卷起雪花，迷霧似的飛向樹林，兩人的衣裳也被吹得飛揚(yáng)起來。顧尚錦那一頭亂發(fā)在空中拉扯出紛雜的絲線，她說：“逢場作戲、虛情假意而已。”
佘小七一臉難以相信。
顧尚錦輕笑：“哄你的。”
佘小七吁出一口氣。
顧尚錦繞著樹林邊緣走了兩圈：“你說我要怎么死呢？”
“��？”
“是等著被暗殺者們圍攻而死，還是找一處懸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跳崖而死，或者……直接餓死在山上？”
佘小七驚詫：“難道不是假裝重傷等著大君來救，然后讓他去查明暗殺者的身份嗎？”
顧尚錦睨了他一眼：“傻孩子，蒼蒙的大君也巴不得我死在這里。這樣，他才有理由找其他部落的麻煩。至于暗殺者的身份，就算不是他敵對的部落，他也會栽贓嫁禍，然后借著報仇的旗幟，與大雁一起將整個草原攪得天翻地覆。”
“可是，您也沒必要真的尋死��！”
顧尚錦笑道：“我當(dāng)然要活著。只是，在蒼蒙，大雁的和親公主必須死。”她上前兩步，蹲在少年面前，“活著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了。我與你一起回金梁城，去找唐家哥哥，找你的龔少主，與他們一起混跡江湖，好不好？”
佘小七點(diǎn)頭，大笑：“好。”
暗藏殺機(jī)的岐崀山里突然亮出了煙火，從半山腰的山林里直沖云霄，尖銳的咻咻聲像是鈍刀子割開骨節(jié)的猙獰聲，預(yù)示著人命關(guān)天的最后掙扎。
軻華的氣息越發(fā)沉重，急尋到此處，在帳篷里喝過的酒已經(jīng)揮發(fā)，體內(nèi)的熱流在不斷地升騰，叫囂著，橫沖直撞著，想要發(fā)泄。而他，一路行來，砍下的人頭把袖口都染紅了，卻依然沒有追上顧尚錦的腳步。
他知道她就在不遠(yuǎn)的前方，山林給了他太多可以追蹤的痕跡，同時，也給暗殺者們提供了信息。
作為信號的煙火飛上夜空時，軻華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什么，他幾乎是瞬間爆發(fā)而起，如最敏捷的狼，迅速、急切地沖向煙火之地。林中同時躥出了無數(shù)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同一個方向飛奔。
蒼蒙人、大雁侍衛(wèi)、影衛(wèi)、黑衣人，還有叛變的阿不爾斯的奴隸，他們一個個如同從土里冒出來的地鼠，狂奔著砍殺，極力地阻撓，無數(shù)的暗器和刀劍在夜空下發(fā)出冰藍(lán)的幽光。
血珠和碎肉從軻華的臉上飛擦而過，那些阻撓他的人無一不被他的彎刀一砍兩段，他腳下生風(fēng)，呼嘯著朝著林子的盡頭而去�？吹侥莻�熟悉的人影了，還有緊隨人影之后的……滾滾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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