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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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尚錦幾乎是臉色蒼白：“雪……雪崩了！”
軻華還沒來得及停下來，顧尚錦先一步擦身而過，她的驚慌和恐懼在風(fēng)中傳遞著，伴隨著岐崀山的怒吼翻滾而來。雪崩的速度太快，剎那就撞上了千年杉木，所有的土地都在搖晃，無數(shù)冰雪兜頭兜腦地籠罩過來，仿佛壓頂?shù)臑踉谱屇愣悴婚_逃不掉。
“尚錦！”軻華大喊，轉(zhuǎn)身去追逐。
顧尚錦震驚中回頭，眼眸越瞪越大，無數(shù)的流光從眼底劃過，成了雪林里最亮的一道光彩。她唇瓣開合幾次，最終吐出一聲笑，一個(gè)翻越，踩著迎面而來的黑衣人的臉頰，借力打力地躍出更遠(yuǎn)。
身后的慘叫絡(luò)繹不絕，顧尚錦卻意外地輕快起來，她邊跑邊笑，眼看著前路寬廣，轟隆隆的巨響中，左邊異軍突起般落下不少泥水，山體連著山體，雪崩也連著雪崩，四面八方而來的雪泥咆哮著翻滾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無數(shù)嘈雜聲中，她只聽到自己心臟劇烈的跳動(dòng)聲，撲通撲通，閉上眼，正準(zhǔn)備挨著巨石蹲下，腰身猛地一緊，她已經(jīng)被人連帶著滾落下山。
頭被對方狠狠地壓在了胸口，血腥氣和軟甲上的薄冰貼在肌膚上，冷熱交織。
他們一路滾下，時(shí)不時(shí)撞上樹干和碎石，身上的男人悶哼都沒有一個(gè)，只是用強(qiáng)壯的臂彎把她擁緊了。她能感覺到奔騰的積雪就在身后追趕著，她能聽到人們被暴雪掩蓋的驚呼，更多的是頭上男人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越來越緊的擁抱。
這一場逃命，似乎沒有盡頭。
萬籟俱靜。
軻華的薄唇貼在她的臉頰上：“尚錦，尚錦？”
顧尚錦皺著眉頭，輕微地移動(dòng)了下，她已經(jīng)感覺兩人都被積雪掩埋了。軻華似乎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弓著背硬是撐起了一片空隙，在黑暗中，一雙鷹目銳利如星，咄咄地與她對視著。
顧尚錦壓著咽喉，說不出一個(gè)字，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疲憊得讓她睜不開眼。
“別睡！”軻華低吼著，四肢壓在她身旁，上半身猛地彎下，再霍地暴起。
無數(shù)的雪珠從頭頂滾落，打在她的臉龐上，潔亮的雪后是朗朗夜空，遙遠(yuǎn)的星辰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軻華直起半邊身子，劇烈的喘息中噴出來的氣息灼熱而熾烈。他將顧尚錦從雪坑里挖了出來，再一次抱緊了她。顧尚錦筋疲力盡，只能無力地趴伏在他的肩膀上。
兩人沒有說話，似乎一個(gè)擁抱就可以替代無數(shù)的話語，化解他的擔(dān)憂，安撫他的驚恐。
皚皚的白雪緩緩地從空中飄落，拂過已經(jīng)寂靜的積雪，掠過雪崩中倒下的殘破樹枝，飄飄搖搖地落在無數(shù)已被掩埋的人身上，似乎想要再一次掩埋不堪的殺戮，遮蓋一切陰謀詭計(jì)，還大地一片干凈。
可是，總有人會掙扎著從積雪里爬出來，搖晃著舉起大刀，對著雪坑里沉默相擁的兩人揮刀而去。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無數(shù)的殺手從雪里鉆了出來，虎視眈眈地沖向無力再戰(zhàn)的兩人。
軻華護(hù)著顧尚錦步步倒退，他手中的彎刀已經(jīng)濕滑，血和雪都混在一處，滴滴嗒嗒地流淌著。
絕對的優(yōu)勢面前，暗殺者氣勢如虹，刀刀致命。倒退的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折斷的古木后居然是斷壁。
顧尚錦只聽到腳下一聲脆響，那早就被雪崩摧殘的杉樹半懸空在絕壁上，搖搖欲墜。一個(gè)慌神，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墜去。
“軻……”
手臂被人猛地揪住，軻華的臉在她的頭頂探出來：“爬上來！”
顧尚錦袖口里的機(jī)關(guān)縮了縮，她低頭看著斷壁下林立的奇石，無力地道：“我右臂折了。”
軻華神色巨變，背上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痛得他的臉龐都扭曲了，整個(gè)人逐步地往下滑動(dòng)。
顧尚錦仰頭笑了笑，輕松地道：“松手吧，我太累了。”
軻華五指幾乎要扣到她的筋骨里面去，他不敢反擊，哪怕是舉起刀背都足夠讓兩人失衡，一起掉落下去。即使是在漆黑一片的暗夜里，顧尚錦也可以看到軻華背后飛濺起的血肉，那些血珠和肉沫從空中濺落下來，熱乎乎的，貼在了她的眼睫上、嘴角邊。
她袖口中的機(jī)關(guān)緩緩按下又松開，再緩緩按下。
眼睫處的血珠嵌到眼珠里，她落下淚來，淚都帶著他的血。
顧尚錦抿著唇，低聲道：“松手！”
“不！”
顧尚錦咽喉深處哽咽一聲：“我恨你，你還抓著我干什么？”
軻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目而視地瞪著她。顧尚錦的神色越發(fā)平靜，在他的記憶中，她從未有如此恬靜溫婉的神情，她是活跳的，是嬉笑怒罵的，是嫉惡如仇的，那一張俏麗的臉上總是閃動(dòng)著堅(jiān)韌而靈慧的光彩。
他有種錯(cuò)覺，似乎心心念念的少女早已死去，現(xiàn)在在他面前的女子只是披著顧尚錦的皮囊的行尸走肉。
她恨他，她再也不會戀上他，她決定用死來擺脫他的糾纏。
一滴水珠垂直落在她的臉頰上，軻華仿佛在笑，他握刀的單手緩慢地舉起……
事隔多年以后，顧尚錦依然非常的憤恨，一邊壓在軻華的脊背上使勁地掐著他的脖子，一邊怒氣沖沖地吼：“你居然敢欺負(fù)我，你居然敢欺負(fù)我！”
軻華無動(dòng)于衷地問：“跳下去與你同生共死就是欺負(fù)你？”
顧尚錦冷笑：“你想說你是在殉情？”
軻華面無表情：“難道不是？”
顧尚錦一腳踹翻了他：“老娘不稀罕你。”
軻華摟過她，撫了撫她的亂發(fā)：“因?yàn)槲抑溃愕粝氯�，我�(guī)е闾氯ゾ湍芑睢＜热蝗绱�，我為何要放開你？”
顧尚錦得意揚(yáng)揚(yáng)：“你少自吹自擂了，沒了你，靠著機(jī)關(guān)我也能平安無事。”剛一說話，臉色巨變，顧尚錦幾乎是瞬間就一跳三尺高，朝著帳篷外飛奔而去。
無奈，腰上已經(jīng)被某只鐵臂給狠狠困住，軻華咬牙切齒地道：“想來你還記得當(dāng)時(shí)的兇險(xiǎn)程度。有機(jī)關(guān)居然不用，硬是逼著我靠著血肉之軀在奇山峻嶺之間求得喘息之地，你也真狠得下心！如果不是我硬撐著一口氣帶你逃生，你是不是準(zhǔn)備讓我們一起死在山底？”
顧尚錦胡亂掙扎：“會死的是你，本公主才不會給你陪葬！”
無論顧尚錦如何逞能，在軻華的記憶里，那一次是真真正正地體會到死亡的來臨。
握刀跳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已經(jīng)是抱著死而無憾的決心，拼盡全力地護(hù)著懷里的顧尚錦，在陡峭兇險(xiǎn)的峭壁上一路滑了下去。
那彎刀在石壁上劃拉出無數(shù)的火花，他的虎口迸裂，全身肌肉鼓脹，憑著極佳的眼力在暗夜里抓住一切可以緩沖勢頭的東西。石頭縫里長出的小樹，巨石間卡著的石條，凹凸出來的石塊，余下的就是手中的刀，還有一雙厚底的鹿皮靴子，陡峭的山壁上險(xiǎn)象環(huán)生。
他聽得到顧尚錦的驚呼，他的眼底還殘留著她震驚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能夠感受到懷中女子僵硬的身軀上傳遞來的熱度。他死死地抱住了她，一路撞上樹干，碰上巨石，在陡立的石錐間跌跌撞撞，咽下所有的疼痛和血肉，最終把刀鋒卡入了兩塊巨石的縫隙里，停了下來。
顧尚錦是踩著他的身子爬到了巨石上，平安地活了下來。
半夜的山壁上，樹木稀少，狂風(fēng)刮擦著石頭發(fā)出嗚咽聲，像是未亡人的號哭。
顧尚錦喘著粗氣，伸手把軻華也拉了上來，兩人跌在一處，頭碰著頭，腳下是碎石和枯草，背后是堅(jiān)硬的石塊，上天下地皆無路，左右亦無門。
不過，他們活了下來！
顧尚錦睜眼看著頭頂?shù)囊箍�，身子不可自抑地顫抖著，盈滿眼眶的淚水無聲地流淌。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也不知道自己心底那逐漸泛上來的暖流到底要去往何處，她只知道，自己正被身上的男子擁抱著，他臉上、手上、背后的血都把衣襟全部浸染透了，黏糊在她的肌膚上，異常的燙人。
額頭相貼，軻華冰涼的硬發(fā)戳上她的臉龐，一雙眼專注地盯著她，似乎在說：你往哪里逃？
顧尚錦眨了眨眼，低聲道：“這一次，你又贏了！”
軻華氣息一頓，猛地捏起她的下巴，張口就咬住了她的唇瓣，那么狠，瞬間就咬出了血口。顧尚錦倏地輕笑起來，越笑越大聲，軻華干脆探入她的唇內(nèi)，勾著她的舌尖拉扯卷攪，那么用力，似乎要把她給吞下去，等到她吃痛地踢打，他又頂向她的咽喉口，一下一下地吞咽她所有的氣息，逼得她不得不仰起頭，被迫張開唇承受他的攻擊。
顧尚錦順不過氣來，手也開始捶打他的脊背。
軻華夾住她的手肘，冷笑道：“右臂折了？嗯？”
顧尚錦嗆咳著，胸膛劇烈地起伏，毫無愧色地道：“半路又好了。”
軻華冷笑，按著她的頭：“你在試探我？你居然拿自己的性命來試探我！”
顧尚錦頭皮發(fā)疼，對他大吼：“你可以不救我，我沒有讓你跳下來！你自愿的！”
“對！”軻華冷冷地道，“我心甘情愿，誰讓我對你念念不忘，誰讓我對你刻骨銘心，誰讓我情愿抱著你的尸體一起死也不愿意一個(gè)人活！”
顧尚錦啪地給了他一個(gè)耳光：“這個(gè)時(shí)候你居然還哄騙我！沒有我，這么多年你也活了下來，還越活越肆意，越活越瀟灑！權(quán)力、地位、美人，你擁抱著它們的時(shí)候，何曾想到過我！說什么天荒地老，說什么此志不渝，都是假的！你是個(gè)騙子，騙走了我最寶貴的年華，騙走了我的貞潔，現(xiàn)在你還想繼續(xù)騙我的真心！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軻華握緊她的雙手：“我們已經(jīng)快死了。”
顧尚錦一震，軻華無力地靠在石壁上，環(huán)視著周圍空蕩蕩的峽谷，除了石頭就是雜草，頑強(qiáng)的小樹伸展在半空中，底下漆黑一片不知深淺，往上奇石林立望不到盡頭。他們相互依靠在一起，在方塊之地上茍延殘喘，像是被困的野獸，生機(jī)渺茫。
他輕笑道：“我說過，陪你到死，我實(shí)現(xiàn)了我的諾言！”
顧尚錦倏地哽咽一聲，軻華已經(jīng)靠在她的肩膀上，雙臂虛摟著她：“讓我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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