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茶道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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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能和相撲相提并論且不相上下的文化元素,茶道在日本占據著相當重要的位置。如果不是因為這玩意兒的的確確起源于中國,且不似相撲那樣兩說紛紜,再加之目前中國境內也仍然保留著一兩樣用來表演的“茶道”的話,中國的茶道這玩意兒恐怕也和相撲一樣,難逃淪為他國國粹的下場。
飲茶在中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千七、八百年前的三國時代。當時的飲茶之風主要流行于社會上層,而作為一種修生養(yǎng)性之道的“茶道”,則是從唐朝前后開始的。那會兒有個叫劉貞亮的人就說過:“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同時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中國的老百姓亦開始有了喝茶的習慣。
延歷二十四年(803年),從唐朝歸國的遣唐使——永忠和尚,將幾麻袋茶葉也同時帶回了日本,并且呈交給了當時的嵯峨天皇。據說,嵯峨天皇在收到這份獨特的禮物后,顯得非常高興。
不過,在當時的日本,茶葉百分百都屬特供產品,僅給上層貴族享用,而且還被當作了一種名貴藥材,并非是飲料。那會兒的茶葉主治中風、糖尿病、厭食癥以及腳氣病等癥狀,并且還附有強身健體等功效,在日本朝廷的王公貴族中人氣非常高。
當然,這只是茶葉,只是一種能干嚼或是泡開水的食物,和茶道沒有零星半點的關系,甚至和茶這種植物也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因為永忠和尚帶回來的,只是被曬干了的茶葉罷了。
將茶種以及茶道學問帶回日本的,是一個叫榮西的和尚。
說起來,這家伙其實是個挺苦命的娃兒。他生于備中國(日本古代的令制國之一,屬山陽道,又稱備州),俗姓賀陽。他的爹叫賀陽貞遠,是一個神官,也就是為神道教打工的人——日本神道教和佛教的關系,基本等同于中國的道教和佛教,都是那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類型。
且說榮西的母親在懷孕期間,曾夢見過天上有一顆亮閃閃的星星,然后孕期也只有八個月,便生下了這個孩子。
本來這都不是什么大事,一個人做夢別說夢見星星了,就是夢見大猩猩那也實屬正常。至于早產,那也很常見。人嘛,吃五谷雜糧長大的,哪能不出狀況。
本來賀陽夫人也這么想,可就在他生下孩子的當天,有一個吃飽了飯沒事兒閑得慌的家伙——具體說是他老賀家的鄰居,跟賀陽夫人說道:“孕期不滿而又夜夢明星者,不利于父母也。”
這句話說白了就是告訴她,你的孩子早產了,而且懷孕的時候又夢見過星星啊周潤發(fā)啊之類的,生下來的孩子必定克父母。
這話要是擱在平常人家,估計也就給他倆耳刮子把他給扇出去了。這孩子剛生下來,這人就跑來添堵,這不找死么?
可賀陽夫人卻不這么想,她是真的信了,于是當即命人把才出生不過數(shù)小時的小嬰兒給丟到了門外,打算活活餓死他,為家中除去一害。
這一餓就是三天。到了第三天一早,賀陽夫人想去給兒子收尸,結果剛到門口,她就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聲。這孩子被丟在門外饑寒交迫了三天三夜,不但沒餓死,反而還愈發(fā)精神了。
賀陽夫人頓時驚訝萬分,覺得這是上天賜予自己的孩子,再加上畢竟是自己八月懷胎的親生兒子,真要看他活活餓死,也實在是于心不忍。于是,她便將其重新抱入懷中,帶回家中撫養(yǎng)。
榮西自幼便極為聰明,八歲的時候就能背誦各種經文。即便是婆沙論和俱舍論這樣高深莫測的佛經,他也能朗朗上口隨口誦來,被譽為遠近聞名的神童,四方八路的街坊們都經常來參觀他背書。
賀陽貞遠一看兒子如此睿智且有佛性,覺得讓他繼承家業(yè)做神官,估計這輩子是指望不上了,于是索性在他11歲的時候將其送進廟里做和尚,住持給他起法號為榮西。
因為榮西確實很聰明,所以14歲的時候便被送去了日本佛門名山比叡山上修行。興許是這小子真的是有慧根,即便是在高手如云的比叡山上也是毫不遜色。有時候他跟大家聚會,就佛法中的奧義進行辯論的時候,往往一些大他好幾歲甚至是一輪的師兄也說不過他。
如此出眾的才華自然很容易遭人妒恨,生活在廟里的時候,榮西經常會被人攻擊,說他長得難看而且個子又矮,以后找不到對象——那年頭的日本和尚是能結婚的。
說起來榮西的樣子確實挺寒磣的,不僅身材五短,而且臉也不好看。對此,他本人則是振振有詞:“昔日,齊國國相晏子也是身材矮小之輩,可他照樣成為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在眾僧眼里,榮西的才華大致和晏子是差不離的,所以也就信了他的話,認為他大概真是一個如齊相晏嬰一般的好漢,所以從此往后便很少有人拿這事兒來攻擊他了。
然而,在人前以伶牙俐齒為自己賺足了面子的榮西,一旦到了夜深人靜、孤身一人的時候,卻經常為自己那矮小的身材嘆息,甚至落淚。畢竟你這個人念了多少書、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不經過仔細交往是不會知道的。而你身高幾尺、長相如何,卻一眼便能看清,這就是所謂的第一印象。故而榮西有時候甚至希望將自己的聰明減去幾分,用在彌補身高上面。
經過日思夜想之后,有一天他終于走入佛堂,向佛祖祈求說希望能讓自己長高,為此他愿意用一百天的時間來專心修法誦經禱告。
在禱告前,榮西于石柱上標注了自己的身高。百日禱告完畢后再測,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長高了四寸有余。當時的一寸差不多在2厘米上下,100天長8厘米,算下來平均下來月長一寸,算是很了不得的碩果了。
所以榮西非常高興,當場又感謝佛祖圓了自己的夢,并發(fā)誓從此往后一定更加勤學佛法,侍奉佛祖。
十九歲時,他開始修行天臺宗佛法。
應保二年(1162年),二十一歲的榮西又開始跟著高僧基好法師修行密宗,僅僅數(shù)月便盡得要領,隨即再返回比叡山,閉關專研各種佛法長達八年。
八年后,本來已經算是盡悟佛法精髓的榮西,基本就能下山出師,成為一代宗師了?墒撬麉s堅持認為自己的修行完全還沒到家,必須最起碼要再修八年。
可問題在于,那年頭日本的佛經本來就不多,你再學也就是那幾本書,翻來覆去地炒冷飯肯定不會有什么大長進。故而在本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指導思想下,榮西決定——去中國留學。
仁安三年(1168年),榮西坐船渡海,來到了華夏大陸。
那時候的中國正值南宋時代,雖說偏安一方不怎么能打,但文化和經濟卻是異常繁榮,這讓長期以來一直生長在窮地方的榮西大為感嘆。尤其是在佛教方面,當時的中國所盛行的是日本所沒有的禪宗,榮西在仔細閱讀了各種佛禪讀物后,深感日本的佛教也要走這條路。
禪宗其實就是坐禪打坐,這一坐,如果不能悟出什么道道來,是不能罷休的。唐僧在車遲國跟某大仙比打坐的時候就說過,緊要關頭,就算是兩三年也得坐下去。由此可見,坐禪不但是門技術活,也是門體力活。
但讓榮西非常困惑的是,當年二十七歲的自己每當坐禪的時候,坐著坐著就會想打瞌睡,但反觀那些中國的老和尚們,卻一個個似乎還挺精神。對他們來說,雖說兩三年是肯定坐不了的,但坐個兩三天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困惑之下,他便問了天臺山萬年寺的住持大師,說:“你們坐禪的時候難道就不想睡覺么?”
住持很實誠,就告訴他說:“大家都是人類,我年紀又一大把了,吃過晚飯就開始會有瞌睡,更別說坐禪了,當然會犯困。”
榮西愈發(fā)不明白了。“那坐禪的時候如果困了,您怎么辦?”
本以為對方會說一些心想佛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類的客套話,但卻不料人家真的是個實在人,因為對方說:“喝茶,茶能提神。”
榮西當場就飲了一杯茶,再打坐的時候,發(fā)現(xiàn)精神好多了。后來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寫道:“茶乃合五臟,健身心的靈丹妙藥。”
文治三年(1187年),曾經一度歸國。已經五十歲的榮西因覺得自己的學問修為仍然還遠遠不夠,所以再次西渡中國學習佛法。四年后,他回到了日本。
這一次,他除了和上次一樣帶回一堆佛法經文外,還給日本帶來了一個別樣的禮物——茶種。
從那以后,日本才真正開始產茶,并且成為了近代亞洲重要的茶葉產地,而熱茶這種東西也就此進入日本的民間,并且大受好評,還得到了時任鐮倉幕府的三代將軍源實朝的大力推薦。
且說在榮西剛剛回國不久后,便去拜訪了一次源實朝,結果卻發(fā)現(xiàn)位于坐席之上的將軍大人不但眼神游離,而且說話也前言不搭后語,全然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于是榮西便問道:“大人,你是不是病了?”
“讓大師見笑了,我是昨天喝多了,頭疼。”源實朝雖然很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實話。
日本人是一個天生就不怎么會喝酒,卻偏偏特別愛喝的民族,所以宿醉對于日本男人而言等于家常便飯,從古代到如今,從將軍到平民,都不乏受害者。
榮西聽完后便回答:“這么個疼法也不是個事兒,您還是吃點什么吧。”
可當時日本醫(yī)療水平相當落后,像宿醉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什么醫(yī)學角度上的對策來解決,只能靠人本身的能力把酒勁熬過去。所以源實朝連連擺手說:“沒什么好吃的,就這樣吧。”
“等等。”榮西突然想起了什么,“大人,貧僧有藥。”
這藥其實就是茶葉。因為他覺得打禪的時候累了喝茶能醒腦,那么醉酒的話喝茶也能變得清醒,道理是相通的。這其中的道理到底是不是相通的我們不知道,只是在喝下了一碗熱茶之后,源實朝確實感到了清醒了很多,頭也一下子不疼了。
于是就這樣,將軍就這么成為了飲茶愛好者、鐮倉幕府茶文化形象代言人,每次開會會客都會向別人推薦喝茶。
不過對于此時此刻的日本而言,茶仍然是一種比較名貴的東西,所以在享用之前,客人為了表達對主人的尊重,而主人又想凸顯這東西的稀罕,所以便搞出了一套又一套相當繁瑣的禮儀——這也就是茶道在日本的由來。
到了戰(zhàn)國時代,茶道開始發(fā)生了變化。主要是三方面,首先,參加茶道的人開始逐漸地從貴族轉移為平民,成為了一種全民共樂的活動。豐臣秀吉曾經舉辦過著名的北野大茶會,在那場茶會中,無論出身,只要愛喝那一口的,都能來參加;其次,茶道的禮儀從繁變簡,講究的是隨心隨性;再次,就是茶道的禮節(jié)第一次有了理論上的規(guī)范,總結說來是四個字:敬寂清和。
“敬”就是尊敬,表現(xiàn)為上下關系分明、有禮儀;“寂”就是凝神、摒棄欲望,表現(xiàn)為茶室中的氣氛恬靜,以及茶人們表情莊重、凝神靜氣;“清”就是純潔、清靜,表現(xiàn)在茶室茶具的清潔、人心的清凈;“和”就是和睦,表現(xiàn)為主客之間的和睦。
之所以會發(fā)生這種變化,主要和當時的時代有關。那年頭兵荒馬亂的,人人都是過著有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日子,難免就會發(fā)生厭世的情緒。在這種情緒的促使下,能夠讓人靜下心來的茶道自然就有了足夠的人氣,不光是在戰(zhàn)場上拼殺的武士,就連農民和商人也樂得加入其中。這人一多,自然其中的文化水平也就參差不齊了起來,原本的那套繁瑣禮節(jié)也不是人人都能記得住的,于是被簡化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江戶時代直至今天的日本茶道,雖說在戰(zhàn)國時代的基礎上有過相當大的改動,但基本上還是那一套,就再也沒怎么變過了。
日本的茶道,最終走的是一條和中國截然不同的道路。時至今日,如果將兩國的茶道拿出來比較的話,便會發(fā)現(xiàn)中國的比較講究“形”,而日本則更看重“意”。
縱觀中國的茶道,似乎也就是功夫茶之類的,要么找?guī)讉漂亮小姑娘給你倒倒茶,再要么就是斗茶——即找?guī)资N茶葉過來泡上,然后雙方一杯一杯地喝,喝完了得說出自己剛才喝的茶的種類名,是龍井還是普洱,并且以錯少的為勝。
無論是倒茶的妹子,還是斗茶大會,中國的茶道說白了都是一種對茶葉在形式上的認知,就是將茶當成茶,用來泡用來喝的玩意兒,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日本的則不同,除了敬、寂、清、和之外,他們在茶道中更為講究,甚至可以說是奉為真理的,則是一個叫做“一期一會”的東西。
一期,就是一生,一會,就是見一次。兩個詞連起來的意思,就是一輩子只碰得上一次,
放在茶道里的意思,便是你現(xiàn)在喝了這杯茶,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同樣的一杯;現(xiàn)在喝的這一口茶,這輩子也不會有重復的第二口;而現(xiàn)在陪你喝茶的那個人,興許這輩子就再也碰不到第二次了,對對方而言同樣也是如此。
這種充斥著人生無常的道理,在變化無常的戰(zhàn)國時代相當流行。同時,雖然這道理表面看起來近乎廢話甚至是相當悲觀蒼涼,但實際上卻包含著一層更深的意思——不僅是人生,即便是在人生中經歷的每一個瞬間都不能重復。作為人類而言,要珍惜每個瞬間的機緣,并為人生中有且僅有的一次相會,付出全部的心力。若因漫不經心輕忽了眼前所有,那會是比擦身而過更為深刻的遺憾。
順便一說,這套理論不光能放在茶道上,就算在其他方面,這套理論也被廣泛地運用著,比如在賞花方面,日本人就相當推崇“今年的櫻花只有今年有”這么一個說法。
總之,中、日茶道的差別基本如上,雖說長期以來各自都覺得自己這邊兒的才是真茶道,但實際上卻很難做出一個精準的判斷,只能說上一句老話:道可道,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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