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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青春的葬禮還沒等到,管仲的葬禮提前來臨了。
  管仲最后的日子里,齊桓公親往探視。
  一代老臣的宅院,簡樸方正,入門處兩旁有兩座隱蔽小屋,灰磚黑瓦,門緊閉著,這里曾是仲父的私學(xué)堂。繞過空蕩蕩的庭院,踩著雪白的棠梨花瓣鋪成的小徑,不忍擾亂了棠梨沉靜在整個春光里寧靜的夢。齊桓公漸漸往宅院深處的廳堂走去,不禁有些戚戚然。偶爾聽見鳥兒稀疏鳴聲,它們從樹間驚飛過,仿佛代表整個庭院向來訪者發(fā)出嘆息——主人將去矣,主人將去。
  而今主人氣息弱懸一線,這里雖被家仆護(hù)理得干凈整潔,卻不免寂寂然令人生泣。
  齊桓公微服,只帶了兩名便衫隨從,他回身遞一個禁止的眼神,隨從便即會意,兩人停下腳步,一左一右,駐守門外。
  推門入堂,赫然望見堂中只有管仲一人,他著玄冠、黑帛端委朝服、佩水蒼玉端坐堂前,一派朝正之氣。
  齊桓公愣住,仲父已深深下叩:“管仲老矣,只能坐迎主公駕臨,望主公見諒。”
  齊桓公急忙上前,扶住一句話說出已氣喘不止的仲父,發(fā)現(xiàn)他已枯瘦如柴,那身朝服如同一層虛空外殼,里面只有些單薄的骨架勉強(qiáng)支撐著,而那些骨架中依然有生命力量迸發(fā)出來,令磨損古舊的朝服氣勢斐然。
  “仲父啊!身受如此重疾,為何還穿著朝服迎接寡人?寡人許你平服臥榻。不在朝殿,不拘宮禮,你我平常相待。” 齊桓公落下兩行清淚,如今朝中哪還有如管仲一般身先士卒、心力耗盡的忠臣?
  “主公親探管仲,管仲心念感激。朝中缺了管仲,主公必?fù)衩鞒继娲,主公可為此事而來?rdquo;管仲沉著地說。
  齊桓公定定地望著眼前人。果然是管仲,一生機(jī)智萬變,永遠(yuǎn)猜得著棋局的下一著,臨了臨了,還是心懷明鑒。
  俯瞰天下,此材絕矣。
  “易牙如何?”
  “聽說易牙烹子為羹,此事震蕩朝野,享受骨肉之情、天倫之樂是每個人的心愿,易牙……”管仲頓了頓氣,齊桓公上前扶住他,拉過自己坐席下的錦墊讓他倚案側(cè)靠著。
  “為了取悅主公的胃口,親生骨肉竟然一刀輕易宰殺,人性喪絕,此人斷不可信。”管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易牙以子謝罪,那肉里,我吃出幾分贖罪的味道,第二日便是清明日,易牙只是想洗脫罪惡而已。” 齊桓公湊上前,輕聲辯解。
  “暗結(jié)的珠胎,讓被蒙蔽的君王品嘗,還利用一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公主呈獻(xiàn),管仲以為,齊姜一日不冊,主公當(dāng)年的心結(jié)一日未解吧?”
  “長衛(wèi)姬算計得夠狠啊。她想事事掌控主公,把玩權(quán)術(shù),朝中知情者少,但為臣還是能洞悉得到的。”說著,管仲一陣猛咳,齊桓公正欲喚人,被管仲止住。
  “該冊的還是得冊,還一個公主名分,作為親生父親,倒也大方。否則,不如給她尋個時機(jī)遠(yuǎn)嫁了罷……解不開的結(jié),丟得遠(yuǎn)一些,也就看不見了。”管仲用游絲般的力氣說著。
  一雙骨柴老手在空中輕輕擺一擺,管仲想拂去齊桓公心中埋藏多年的塵結(jié)。
  暗結(jié)的珠胎,未冊的公主,哪樣都是齊桓公的心頭大痛!齊桓公的心被這面老于世故的明鏡一照,立即通亮起來。
  “蔡、楚一日不滅,齊姜一日不封。”齊桓公當(dāng)年揮兵發(fā)愿,但政局復(fù)雜,諸侯國之間利益糾纏,此二國斷斷滅不得,尊王攘夷,縱觀大勢,政治的力量聯(lián)結(jié)遠(yuǎn)比爭奪區(qū)區(qū)一個女人要重要得多!
  齊姜這無辜的小靈魂,自出生就注定是齊桓公展示無上權(quán)力的發(fā)泄工具,那女人是回不來了,齊姜便成了感情人質(zhì),困在深深的宮城中,進(jìn)不得,出不去。
  她越長,和那個女人越像,越像,就越讓齊桓公不能自持,見了心痛,不見,又?jǐn)嗖涣四切┠钕搿?/div>
  齊桓公沉吟不答。
  有些事做了就做了,承認(rèn)了就承認(rèn)了,世間男男女女,怕的不是胡亂勾結(jié)造成的倫理失常,怕的是偽善的掩飾、粗陋的粉飾之后的是非顛倒。暗結(jié)的珠胎肉雖吃起來很爽,但他心中有數(shù),他江山在手,順手取取樂,何樂而不為?
  比起那些表面清規(guī)戒律、內(nèi)里暗度陳倉的奸猾之輩,齊桓公自認(rèn)為做得雖然露骨了些,但他泰然。
  齊桓公見管仲氣息稍稍順過來一些,呼吸平穩(wěn),便接著問:“開方舍棄衛(wèi)國太子之位侍奉寡人,父母亡故也不回去奔喪,可見其愛寡人之深;豎貂揮刀自宮,只圖全心全意侍奉寡人,這樣忠誠的臣子,仲父覺得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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