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碼頭一部分被搶棉花曝光后,洪爺和川端的商會開始公開抗議。洪爺通過安蝶兒請了英國律師查理來代理棉花失蹤案。
在法理上,洪爺一方認(rèn)為雙方有義務(wù)共同承擔(dān)此次損失,所以川端公司需賠償本次失蹤貨物中損失的八十萬大洋中的四十萬。而川端公司也通過欒杰請了上海著名的律師張子涵。張律師看過合同,了解了事情的詳細(xì)過程后,建議大家法庭外調(diào)解。張律師也認(rèn)為川端商會一方在熟知大樟樹碼頭一帶容易發(fā)生匪盜事件而沒有按合同規(guī)定派人保護(hù)貨物的安全的情況下,有失責(zé)行為。川端認(rèn)為張律師無能無德,有明顯的傾華傾向,當(dāng)場在法庭上指控張為洪爺收買,張律師故意顛倒是非,川端堅持說他們當(dāng)晚在規(guī)定時間有幾人到場,有目擊證人可以出庭作證。查理事前也已經(jīng)找好了目擊證人,證明川端的人不在場。但該證人卻在法庭上當(dāng)庭翻供,他說他看到了川端商會的欒杰先生帶了幾位男子早就候在大樟樹碼頭。
查理為證人在關(guān)鍵時刻改變立場瞠目結(jié)舌,安蝶兒的臉色也變了。為什么?究竟為什么?證人是受誰恐嚇嗎?洪爺氣得怒火攻心。查理向洪爺攤攤手,表示暫時無能為力。
川端坐在庭下,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洪爺一行驅(qū)車離開,洪爺坐在車?yán),望著上海的天空發(fā)誓:“我不信川端這個老狐貍還能把那三分之二的棉花藏天上去了?順子,回去交代喬波準(zhǔn)備用第二套方案,文不行就動武!”
聽到喬波的名字,蝶兒的心里一顫。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洪宅。喬波站在一棵梧桐樹下,好像在擦拭著什么。
洪爺一行回到家,蝶兒隨后。
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的心“怦怦”直跳。她悄悄站在喬波的面前,四周寂靜無聲,唯有夕陽傾灑。她望著他,看到他微微地皺著眉,眉間有一個淺淺的“川”字,她不禁伸手輕輕壓了壓,喚道:“喬波。”
喬波驚駭?shù)乇牬笱劬Γ稚鲜貌恋亩虅?ldquo;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看到他國字臉上那雙眼睛又大又圓,閃爍出的光芒是驚喜和激動,還有往日的自信。她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喚道:“蝶兒……”他看著她,看到那雙閃亮明眸深情地注視著自己,他道:“我一直在找你。”
喬波緊緊握住蝶兒的手,感到幸福瞬間降臨。他沒想過,蝶兒會這么完美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把她緊緊擁在懷里。蝶兒感到甜蜜掠過靈魂里的每一個細(xì)胞,她閉上眼睛放縱自己享受那種從天而降的幸福。突然,她匆匆推開他,因為聽到有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原來是洪爺、順子向這邊走來。
順子半天沒回過神來,洪爺也尷尬地注視著他們。喬波忙拉著蝶兒的手走過來:“洪爺。”
洪爺用欣賞的眼光打量著他們,問道:“你們倆認(rèn)識?”
“東吳大學(xué)的同學(xué)。”喬波說著,眼神里有一絲驕傲的神情。
“哦,喬波哥,好福氣!”順子應(yīng)和著。
洪爺點頭道:“好,好,安小姐是貴客。喬波,帶安小姐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洪爺和順子借話走開了。
“蝶兒,到我房間坐坐,聽我講講到上海的故事。”
蝶兒隨喬波上了二樓來到了喬波的房間,她看到了窗臺上有一盆百合花,那白色花兒朵朵都有杯口大小,重重疊疊的花瓣上有晶瑩的水珠。桌上一盞墨綠色紗罩子彎頸臺燈下,擺著幾本法律書,還有幾張《申報》和白紙,白紙上寫著一些東西。喬波去倒水,蝶兒隨意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最上面的紙上畫著一幅畫,便隨手拿起來一看,心不禁猛跳幾下——那是一個人的半身側(cè)影,看得出畫的正是她。筆觸那樣細(xì)膩,那樣繁復(fù)綿密,甚至把她鼻梁上的小痣也畫上了。他什么時候把她看得這么清楚?
這時喬波端著茶杯走進(jìn)來,看到蝶兒拿著那一幅畫,于是站在一邊只笑不語。忽然喬波向她走近一步,他們離得那樣近,她似乎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拂在臉上。這時,他俯下頭,吻在她的唇上。
他把她擁得那樣緊。他的唇那樣熾熱,似乎要釋放所有的悲傷。
纏綿的親吻令喬波意亂情迷,卻忽然感覺一道溫?zé)岬囊后w流在唇間,他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蝶兒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他一時無措,伸手幫她擦去腮邊淚水。蝶兒推開他的手,笑道:“你的胡子,太扎人了。”喬波聽后不禁笑了起來。
蝶兒也笑了,嗔道:“到上海都不告訴我,只顧在這兒享福。”
喬波伸手輕輕理了理她卷曲的劉海,看著蝶兒那雙妙目,道:“我半個月前就到了上海,一到上海就遇到了洪爺。我答應(yīng)洪爺找到棉花就離開這里,那天,我差點被亂槍打死……”話未說完,蝶兒已微皺眉頭,打斷道:“別胡說!”喬波笑了笑,繼續(xù)道:“前幾天在碼頭也是死里逃生,不知怎么,那時求生欲望很強(qiáng)烈,要是沒見到你就死了,還有那么多想要說的話沒對你講,豈不太遺憾了?”看著他將那樣兇險的遭遇講得波瀾不驚,蝶兒有些心痛,喬波卻不以為意:“沒想到今天能見到你,或許,是天意,讓我一定要見到你。”
蝶兒聽著,心里非常酸楚,她握著喬波的手:“這些苦,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喬波繼續(xù)道:“在監(jiān)獄的那三個月我一直在想,我還有好多話沒和你說,我不想死在監(jiān)獄里。那些日子,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到上海,差點死在人家槍口下時,我想到了你。蝶兒,我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會遇到什么,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請你記住我,時不時地也想一下有過我這么個人,好嗎?”
蝶兒內(nèi)心酸澀,三個月的牢獄之災(zāi),喬波明顯黑瘦了許多,身上多了幾分冷然的氣質(zhì),然而對于她,他從來都是溫情的。蝶兒倚在喬波胸前,輕聲道:“你不會有事的,馬上和我去見我父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喬波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扣在她的頭頂,他覺得和蝶兒在一起的時光是心窩里最溫暖的時刻。
“蝶兒,我答應(yīng)過洪爺,等棉花案有個交代,我就離開這兒,帶你去溫州見我父母。”
“我愿意和你一起去那個南方小鎮(zhèn)。”
一切甜蜜如斯,劫難后更是如此。
清晨,鳥鳴聲在喬家大院清脆響起,一個機(jī)靈清秀的丫鬟正在伺候著喬夫人梳洗。她從鏡子里看到喬夫人臉色暗淡,臉緊繃著,知道她心情不好,于是丫鬟乖巧地說:“夫人,今天我為您盤一個新發(fā)髻,這個發(fā)髻和老爺從上海買回來送給您的新首飾很般配。”
喬夫人繃緊的臉放松了下來,她深深地嘆了口氣:“丫頭,就你知道討巧我!你說,喬波這逆子怎么就忍心這么久不和家里人聯(lián)系呢?”
丫鬟知道喬夫人這半個月來寢食不安,都是在惦記在上海的少爺。管家去了幾次上海都沒找到少爺,喬宏遠(yuǎn)也托人在上海尋過幾次,亦是沒有消息。這做母親的能不擔(dān)憂?
她想想便安慰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少爺聰明能干,不會有事的。”
這時管家段叔在門口匯報道:“夫人,老爺請你過去,有事商量。”
丫鬟扶喬夫人站起來,向老爺書房走去。
喬老爺神情凝重地坐在太師椅上。他見喬夫人走進(jìn)來,忙站起來。
“阿喬。”他一直喚她的小名。喬夫人知道每次老爺叫她的乳名,就意味著有重大事情發(fā)生了。
“阿喬,來,坐我身邊。”丫鬟搬了那張有舒適軟墊的椅子過來靠近老爺?shù)奶珟熞畏畔,就弓著身子退出去了,并順手把門關(guān)上。
“老爺,是不是上海那邊出事了?喬波沒事吧?”
“喬波在上海一家商會里做事,暫時無大礙。”
“那你還著急什么?”
“我要去上海一段時間。”老爺頓了一頓,“那邊出了點事,估計一段時間不能回溫州老家。”燈光下,喬老爺?shù)陌装l(fā)有點耀眼。他苦笑著,看神情,不是小事。
“什么事情?”
“最近日本川端商會看中我們紗廠那塊地皮,想要購買,租界工部局發(fā)出通知,限喬家紗廠一個月內(nèi)拆遷,至于拆遷費嘛,只是象征性地給了點。”
喬夫人一聽非常氣憤:“這紗廠明朝時是我們家的,清朝時是我們家的,到日本人來了,就成為他們的了?我就不相信了,這不是明火執(zhí)仗嗎?想打劫啊?”喬夫人祖上出身行伍,她自小誦讀“四書五經(jīng)”,閑余也舞槍弄棍,長大后功夫日漸增長,遂棄文從武,喜愛與家族中人外出闖蕩江湖賣藝為生。喬夫人的武藝柔中帶剛,嫵媚而清麗,她自小亦欲干出一番大事業(yè),性格豪爽,做事干練。后祖父輩遷居溫州,在一次偶然的機(jī)緣中,巧遇喬宏遠(yuǎn),喬宏遠(yuǎn)被她獨特的氣質(zhì)深深吸引,兩人相識、相知、相戀,結(jié)為夫妻。喬波不凡的身手也是從母親那里耳濡目染中練就的。她強(qiáng)烈要求陪喬老爺?shù)绞镅髨鋈タ纯,看看日本人究竟有什么理由把喬家的土地歸為他們所有。
喬老爺和喬夫人一到上海,喬夫人就纏著喬老爺先去了洪爺家。見到寶貝兒子,喬夫人也顧不得場合,拉住喬波上下左右看了個遍,開始是輕輕啜泣,當(dāng)看到喬波手上的傷口時,傷心地大聲哭起來。
喬波感到難為情,拍著母親的背安慰道:“我不是好好的嗎?”
“兒子,媽再也不讓你吃虧了,這就隨我回去。”
喬波像看著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樣看著母親,心里感到很溫暖,被母親寵著的感覺美麗而憂傷。
半個多月來,洪爺對喬波也是欣賞有加,在這焦頭爛額的生死關(guān)頭,喬波憑自己的智慧與勇敢為洪家出生入死,這短短半個月,洪爺對喬波的感情已經(jīng)由欣賞升為敬慕。他很想把喬波留在身邊,但人家父母都尋來了。
洪爺盛情款待了喬老爺一家,席上得知,除了洪爺?shù)拇a頭被征用外,原來一同被征地的還有喬爺?shù)囊患壹啅S。
但洪爺棉花之事還沒了結(jié),離交貨時間越來越近,洪爺急得尋死的心都有了。
喬波坐在酒桌上,靜靜地聽著,心里開始在醞釀一個大膽的行動方案。母親一喝酒,火爆脾氣就上來了,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告訴那些日本狗,不要欺人太甚。做人做事要有底線,不要太卑鄙。我們不是好欺負(fù)的,如要搶劫,我們就豁出去了。”喬老爺示意段叔把夫人先帶回紗廠休息。他怕夫人喝多會失態(tài)。
喬波也站起來,扶住母親:“媽,我們先回去。”
喬夫人一聽,喬波要和自己先回去,很高興地披上披肩:“兒子,我們是該回去了,你早就應(yīng)該和我回去了。”
洪爺也不強(qiáng)留,只是說:“喬老板一家氣質(zhì)非凡,有勇有謀,令洪某刮目相看,以后在上海還請喬老爺多多關(guān)照。”
“洪爺客氣,讓你見笑了。在上海,洪爺是名流,倒要請您多關(guān)照。”
“我快被川端這只老狐貍逼入到末流了,快破產(chǎn)了。”洪爺說到這兒,神色有幾分黯然,喬老板也心有戚戚。
不久,從碼頭傳來消息,說是川端看中的那塊地皮,除了洪爺?shù)拇a頭和喬家的紗廠,還有該地盤其他十幾家搬運公司,川端準(zhǔn)備全部征用下來開發(fā)成碼頭和跑馬廳。跑馬廳是以賭博為主,集其他娛樂為一體的高級休閑場所,需要大面積的土地。十幾家搬運公司為此最近與川端商會鬧得不可開交,險些釀成大規(guī)模的械斗。
工部局萬國商團(tuán)的司令詹姆斯為此一籌莫展,寢食不安。聽說洪爺和喬老板有些交情,特派專使登門懇請借洪爺?shù)牧α繌闹形有N有晒,川端愿承?dān)棉花失蹤案中他們應(yīng)賠償?shù)乃氖f大洋并不再追究此事。
洪爺打電話讓喬波回來商量此事,喬波安排段叔先把母親送回溫州,他和父親留在上海處理紗廠事件。母親酒醒后,也聽從了父子倆的意見,愿意回去,免得拖他們后腿。已經(jīng)見到兒子了,來上海最大的目的實現(xiàn)了。她深知自己這火爆脾氣在鄉(xiāng)下吼吼可能有用,可到上海這十里洋場怕是沒人會搭理。還有這雜七雜八的語言,自己也不通,哪像在溫州家里那樣可以呼風(fēng)喚雨,想想找個臺階也就打算回去了。
碼頭,秋雨蒙蒙,母子相別。
“兒子,我就擔(dān)心你那脾氣,和我一樣天不怕,地不怕,可這是上海,不比咱們老家,那兒我們說了算。川端那日本狗如果要這紗廠,我們實在沒辦法,就給他,回溫州當(dāng)我們的地主,我不想看到你們在這里過著風(fēng)雨飄搖的日子。”喬夫人流著淚說道。
“媽,沒事,你兒子命大。”
“阿喬,有我在,兒子不會有事的,放心!”
“放心!我對你更加不放心。”她剜了丈夫一眼,轉(zhuǎn)身又叮囑喬波,“兒子,給我盯緊點,上海這花花世界,誘惑太大,那些女人可妖了!穿什么旗袍,大腿白花花一大片都在外面。兒子,你也小心點。”
喬波笑笑:“媽,你放心。”
喬宏遠(yuǎn)聽后苦笑著搖搖頭。
喬夫人登上回溫州的船,她站在船頭望著父子倆站在煙雨蒙蒙中向她揮著手,淚水竟然又涌了上來。
管家小聲說:“夫人,外面風(fēng)大,你還是進(jìn)去吧!”
碼頭征地引起了眾怒。
被征地的公司中有一老板姓張,張老板是上海灘碼頭有名的“拼命三郎”,手下搬運工都是他從安徽老家招募過來的難民,好不容易跟著張老板有口飯吃,這下卻要被川端商會打翻飯碗,自然是沒那么好商量,并揚言誰敢霸占搬運公司,就要誰的腦袋。洪爺?shù)弥聭B(tài)擴(kuò)大,覺得很快意。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請喬波回來商量此事為好。
喬波覺得這件事情不僅關(guān)系到洪家和喬家的利益,更重要的是還關(guān)系到碼頭一大幫百姓的生計。他和洪爺詳細(xì)地說了自己的想法。洪爺聽后,含笑點頭,立即派喬波帶領(lǐng)順子、丁一他們前往碼頭。
十幾家搬運公司所占的地盤是浦東靠近港口的一個黃金地段,各國商船來往多停留此港,因此生意奇好,利潤豐厚,川端一直想插手這塊風(fēng)水寶地,卻苦于沒有機(jī)會。自古徽州多梟雄,雖說上海灘大小幫派林立,但卻沒人敢吞吃張老板他們的搬運公司。
川端這次卻盯上了這塊寶地,并從工部局取得了購買此土地開發(fā)權(quán)的合法手續(xù),開始把一些工地上要用的機(jī)器開到搬運公司的附近,聲稱川端商會愿意以十五萬兩白銀購買這十幾家公司并支持他們異地重建。但張老板及員工堅決抵制,而川端商會的手續(xù)又是合法的,所以詹姆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