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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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碩很是羨慕二弟的婚事,他笑著說:“廷光,你真有福氣,大大沒有選錯人家。人不僅長得漂亮,還是大學生,家里又有錢。要想找到像她那樣的女孩子,挺不容易的!
廷光聽大哥對未婚妻的贊美,心里美滋滋的。可轉念一想,大哥言外之意是在嫌棄他的老婆嘛。他反問道:“怎么?你看不上大嫂了嗎?”
廷碩忙解釋:“二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在外念書,大大急著給我辦婚事,讓我分心。你大嫂的身份是低了點兒,大大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大大好像有什么事瞞著我們。廷光,你知道嗎?”
廷光看著大哥,說:“大大心事挺重的,我們回來,多跟大大聊聊天吧。咳,你的婚事是咱娘在的時候定下來的,無法改變,我的婚事也是大大做的主,我們遵命就是了。大嫂這個人心地善良,你不在,她一個人待在咱家里也夠苦的。女人嘛,能為你持家過日子,等著你,就是你的福分。她對大大很孝順,大大不會看錯人的。你也該明白,大嫂為你孤獨守家是多么不容易!”
廷碩搖了搖頭,說:“她夠苦的,你看她還帶著不滿周歲的孩子,整天要看著那個女人的臉。我真不放心他們娘倆。咱們自己又不掙錢,真難為她了!
廷光很同情大哥的處境。他看得出來,大嫂在家里的處境很難,那個女人不會給大嫂一分錢花的。廷光勸大哥,說:“大哥,你回來,不妨在家里多住幾天嘛,陪陪大嫂和孩子!
廷碩搖搖手說:“不行,學校的課挺多的,我可不想落下課。唉,到時候再說吧。廷光,還是談談你的事情吧!庇谑,他們坐下,開始談論如何辦婚宴的事情來。
鐘四爺這一天回來得很早,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兒子今天回家,他取消了一切活動提前回到家里。
他進家門后沒有看到廷光,感到奇怪,桂枝告訴他,他們哥倆在房間里說事情。四爺沒有去打攪他們,獨自去了客廳,他坐在沙發(fā)里開始想著自己的心事。
兒子畢業(yè)能回到小城讓他高興,這個兒子在很多關鍵的時刻能夠為自己撐住半邊天,他需要一個兒子守在自己的身邊。他想起了幾年前,與兒子一起度過的那段艱難的日子,至今令他難以忘卻。
鐘四爺信奉宗教,為人豪爽,重義氣,精明能干。他不抽煙,不賭不嫖。年輕時與妻子共同創(chuàng)業(yè),妻子在小城買下了兩條街面的二百多間房屋。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鐘家在小城的名望就沒有衰退過。兩個在外念書的兒子,又給他身上增加了耀眼的光環(huán)。自從他為日本人干事以后,他在小城的威望更是無人可比,即使是日本人也要對他恭敬幾分。鐘四爺咳嗽一聲,也能讓小城晃悠幾下。
鐘四爺有雄厚的家業(yè),盡管幾年前銀行倒閉,損失了幾十萬,但并沒有給家里造成致命的創(chuàng)傷。日本人侵占了國土,他帶領一家人逃到鄉(xiāng)下避難,一個月后又返回小城,他的生活也在那個時候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
那是1938年1月中下旬的一天,四爺的朋友帶著兩個日本商人,突然來到他們家要與四爺談一筆生意,繞了一個圈子后,向四爺攤了牌。原來,他們是日本軍人,請四爺去海司工作。四爺明白,這個年月給日本人干事,就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對日本文化了如指掌,更清楚日本武士道和軍人的做法。他既不想得罪日本人,也不想做這件事。他派人給海司的上級人物送去了厚禮,以此想推掉這個差事。
幾天以后,日本人又原封不動地把禮物退了回來,并送來一封邀請書和一封請柬。這第二次登門讓四爺徹夜未眠。日本軍人用這種方式讓他出去工作,他除了接受,沒有其余的選擇,他意識到,危險正走向自己,但他不能答應日本人的要求,這次給日本人干事與過去給日本人當巡捕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日本人侵占國土,手段兇殘暴虐,窮兇極惡,為他們干事,良心何在?站在懸崖上的鐘四爺,望著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他仍然決定不去干。第二次,他又派人把請柬退了回去。
那是一段恐怖血腥的日子。幾天后,幾個日本軍人來到鐘家,奉命請他去一趟海司。
恰好那個時候,廷碩在日本,廷光因學校停課返回小城,家里除了二兒子是成年人,沒有一個可以給四爺壯膽子的男人。不過,四爺并沒有害怕,他坦然地去了一趟海司。
這次接待鐘四爺的是一個真正武士道家庭培養(yǎng)出來的高級軍人。他器重鐘四爺,更看重鐘四爺具有男人氣概的強硬的氣質。按照他的脾氣,不要說兩次遭到拒絕,只要在他的面前說一個“不”字,那只有一死。當他遭到鐘四爺兩次回絕后,這個軍人才意識到,并不是每一個會講日語的中國人都愿意為他們服務。鐘四爺的家庭背景和經歷,讓這個軍人佩服,尤其是他的長子能在日本最著名的學府念書,更令他刮目相看。這個軍人希望在他的手下有一個真正懂得日本文化而又有智慧的中國人與他們合作。在他的眼里,像鐘四爺這樣深刻了解日本文化的中國人并不多,實際上,他瞧不起那些為了掙日元而拋棄人格的中國人。雖然他對于鐘四爺的幾次拒絕非常惱火,但為了爭取這個中國人,他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見到鐘四爺后,這個日本軍人客氣地對他說出了自己的期待,鐘四爺也以最高的日本禮節(jié)表示出歉意。當鐘四爺再次拒絕這個軍人的時候,他終于露出了殺氣,但仍然客氣地向鐘四爺說出最后的期限。他告訴四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說完,那個日本軍人轉身離開房間,他的秘書遞給了四爺一封信。
鐘四爺不是一個傻子,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最后一句話的分量;氐郊液螅炎约宏P在房間里,一天也沒有出來。信上的文字,帶著寒光射入他的眼里:限三天之內到海司報到。
信紙上沒有威脅也沒有恐嚇,但卻充滿了血腥的氣味。看到這紙文字后,四爺并不害怕自己所受到的威脅。他知道,日本軍人什么都可能干得出來,可他并不知道三天后將會發(fā)生什么?按照四爺的性格,他完全可以逃之夭夭。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家屬和在外念書的兒子怎么辦?
那一天晚上,四爺待在自己的房間里,陰沉著鐵青的臉,廷光勸他盡早離開小城。四爺看著兒子焦慮的面孔,告訴他:“孩子,我們已經被監(jiān)視了,誰也走不了。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大哥在日本的安全吶!”鐘四爺說完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鐘四爺沒有讓孩子們去上學,也沒有讓傭人上街去買菜。他仍然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沒有出來,淑青給他送進去的飯菜,他也沒有吃一口。
廷光看到父親臉色凝重,表情嚴峻,一天之內,似乎老了許多。他坐在父親身邊,點燃了一支煙,緊張地思考著這件事情。
他們父子一直默默地坐著,房間里充滿了煙霧,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鐘四爺才站起來,不停地在房間里來回走動著。
在煙霧繚繞的房間里,廷光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日本軍人讓父親去干事,這絕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們的侵略行徑,早已燃起了民族憤怒,如果父親為日本軍人效力,國民豈能容忍這種背叛行為?可是,如果不去,這個家將面臨什么樣的危險?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大學。看似平靜的校園里,卻暗藏著危險,大學受日偽政府的控制,他們隨時都可以進入大學,學校經常停課,有的同學今天還坐在講堂里,明天就在校園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的時候,他們正在講堂聽課,忽然有人走進來,帶走某位同學,沒有人知道把人帶到什么地方去。他在學校,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觀察校園里的各種微妙的變化,以防不測。現在,他感到父親身邊潛藏著巨大危險,日本軍人絕不容許父親拒絕他們,國民對為侵略者做事的人恨之入骨,這股怒火也會把這個家燒為灰燼的,他越想越覺得害怕。
經過一天的思考,鐘四爺變得冷靜起來。他是一個辦事利落、判斷果敢的人,他做事從不縮手縮腳,但也絕不會損人利己。日本軍人的信,讓他感到事情的復雜和危險的程度,他苦苦思索著,他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輕信任何人。他沒有最好的辦法,只有等到最后的那一刻。
直到夜晚來臨的時候,鐘四爺也沒有決定為日本人干事。晚上,他拿出家里所有的金條和小元寶,告訴廷光:“孩子,我打算明天一早親自去一趟海司跟他們講和,就用這些東西來換我的身體吧!
廷光當即就駁回了父親的幼稚想法,他說:“大大,如果這些錢可以辦事的話,那么,以前送過去的東西,足可以停止日本軍人的念頭。事情不像我們所想象的那么簡單,他們用你,已成定局,給你時間,是看在你的身份上。想用錢財去阻止他們,那是辦不到的,日本人絕不會放過你的,大大!”鐘四爺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沒有去日本人那里。
兩天過去了,四爺還是決定不干。第三天一大早,他們父子一起來到院子里,廷光手里拿著煙,猛然地吸著,他眼望著天空,自言自語:“放了我父親這一次吧,你們就另請高明吧!”
鐘四爺沒有說話,兩只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走著,并不時地發(fā)出一聲長嘆。
1月的小城,沒有刺骨的寒風,四爺身穿一件長夾袍,卻感到寒氣侵骨,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也是全家人命運的關鍵點,一切都攥在自己的手里。
早飯以后,鐘四爺讓老張上街去買點東西,順便觀察一下外面的動靜。老張遵命出門了。
淑青見到四爺,撅著嘴問:“大大,什么時候我們才可以去上學呢?”
四爺看著女兒,煩亂地搖了搖手,告訴她:“孩子,眼下外邊很亂,你們學校才剛開始上課,再等一等。聽話,我和你二哥有事要商量。”淑青嘟囔著離開了客廳。
客廳里鐘四爺緊張地盯著廷光的臉,問:“廷光,我應該怎么辦吶!今天就是期限了,我算計不好,那日本人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唉!”一聲長嘆后,鐘四爺把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雙臂中。
廷光的心情很復雜,是的,這一天,就是他們鐘家的劫難日,答應與不答應,他們鐘家的將來都不會平靜的。為日本人干事,可以躲過滿門抄斬,但卻躲不過民族憤怒的火焰。他們父子,一個低頭不語,一個仰面朝天,他們的心里都在盤算著這一天的最后時刻。
廷光望著父親充滿痛苦的臉,他的心在流血。作為兒子,他有責任幫助父親闖過這個難關,但是,他又沒有權力決定父親的事情,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就在他們父子無法作出判斷的時候,老張慌慌張張地從外面回到家里,他臉色蒼白、嘴唇發(fā)抖,說話語無倫次,他把買回來的東西交到淑青的手里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鐘四爺的臉色劇烈地變化著,他低下身子問老張:“你出去后,都看到了什么?怎么這般神態(tài)?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你趕快告訴我呀!來,快起來吧!”說著,廷光上前把老張扶了起來。
老張站起來后,仍然哆嗦不停,他望著四爺,告訴了他在外面聽到的消息。原來,老張出去后,轉了幾條街道,一邊買東西一邊觀察著外面的動靜,街面上沒有多少人。一個老相識見到老張后,面色慘白地把他拉到一個角落,偷偷地告訴了他一個不知從哪里傳出來的消息:日本人可能要殺鐘家的房客,那兩條街有日本兵把著,房客上哪里躲?老張帶回來的消息,讓鐘四爺和廷光倒吸了一口冷氣!
老張出去了,他們父子卻掉進了長滿荊棘的深淵里。廷光發(fā)現,父親的神色不對,他心里陣陣作痛。十幾分鐘以后,鐘四爺終于對廷光說:“孩子,現在我們沒有時間去多想了,外面的消息也無法判斷是真是假,鬼子的脾性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他們說得到也一定會做到的,我拒絕了他們兩次,這次再不答應他們,后果將不堪設想。我想了幾天的時間,作為一個中國人,辱國的事情絕不是我鐘四爺干的事情,我一生清清白白,我也不是那種貪生怕死的軟骨頭,看來,憲兵那座魔窟我是非要邁進去不可了。孩子,人命關天吶!我們自家人是小事,那么多房客的性命就在于我四爺的一個決定。孩子,我答應日本人的要求,我去!你讓老張給我泡一盆熱水。”四爺說完后,胸膛急促地起伏著,他的臉膛也漲紅了,嘴唇微微地顫抖著。
廷光看到父親已經作出了決定,十分悲傷,他知道,只要父親一走進日本憲兵隊,他的一生將永遠也洗不干凈了!
四爺泡完澡,回到自己的臥室,淑青已經把一件藏藍色絲棉長袍放在了他的床邊上。此時,四爺備受痛苦的煎熬,他知道只要答應了這個差事,就意味著天天都要在屠刀下生存,今后的路有多么崎嶇和險峻不得而知?傊咭徊娇匆徊桨。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后,穿好了衣服,手里拿著一副手杖,戴上一頂呢子帽,從廷光手里接過公文包,他看了一眼兒子,說:“孩子,我去一趟海司,不要過于惦記!比缓螅闷痣娫挀芡撕K镜淖罡咧笓]處。
望著父親離開家的背影,廷光的眼睛模糊了,而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淑青的眼睛。
在海司,四爺沒有遇上任何麻煩,最高指揮官聘請他擔任海司司法大法官翻譯的職務。這個手操人命的要職,讓鐘四爺成為一個更有權勢的人物。
看著父親平安地回到家里,廷光的心才算落了地。但是,他對于父親今后的生活感到巨大的恐懼,他不知道這個家的未來將會變成什么樣子。
鐘四爺答應了日本人的條件后,鐘家大門外的生人不見了,房客沒有受到絲毫的危害,在日本的廷碩也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四爺以他一個人的生命保全了眾人的性命,他邁出的這一步,不僅付出了他一生的代價,從此,也背上了永遠洗不掉的罪名,同時,也把整個家族推向了歷史的漩渦里。
在海司,鐘四爺備受日本軍人的信任與賞識,但這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喜悅。相反,卻日益增加了刻骨的郁悶和痛楚。日本海司如同虎穴,時時刻刻都要睜大眼睛,提防突然而至的變故。他憑借著察言觀色、膽大心細、遇事不慌的心態(tài),周旋于上上下下。他擁有巨大的財產,又有爭氣的兒子,海司的軍人稱他為先生。
盡管日本軍人滿意四爺的辦事作風,但他心里卻非常清楚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這里是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獄,每天都有抓進來的中國人在這里受刑訊,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從各個角落傳進他的耳朵里,在這種充滿血腥味的地方辦公,令鐘四爺痛苦不堪。有時,他不得不讓自己的神經處于一種麻醉的狀態(tài)。因此,每天下班后,他會獨自一人在外面靜靜地喝一壺茶,以安撫一下被刺痛的心。回到家后,他會立即跳進熱水浴中,將自己一天被熏染的血腥味泡掉。
自從當上了司法大法官的翻譯以后,四爺的性格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以前他遇到高興的事,會開懷大笑,與朋友一起在外吃飯也會痛快暢飲。但是現在,他在外面吃飯,除了禮節(jié)性地用嘴沾沾酒外,絕不多喝,他害怕酒精讓自己口若懸河。他也很少笑,整天緊緊繃著的面孔讓家里所有的人都感到害怕。本來就愛干凈的四爺,清潔成了他的癖好,每天脫下來的衣服都要立刻送到洗衣店里,他不愿意把那種血腥味帶到家里來。
日本海軍司令部,說白了就是日本憲兵隊,鐘四爺在那里,如同站在刀尖和懸崖峭壁上,不敢有絲毫松懈,巨大的精神壓力和隨時可能發(fā)生的危險,讓他不得不加倍小心。為了防身,他把自己所用的手杖改成一把內藏手槍的手杖,每天隨身帶著,在他的身上還帶著可以讓自己即刻死去的烈性藥物,在他的家里,也備有一只手槍。
鐘四爺做出了巨大犧牲,不光把自己貢獻了出去,還搭進去不少金銀。日本人愛喝酒,他不惜代價滿足他們的口味。逢年過節(jié),他送上金條和小元寶。鐘四爺的這些做法,也讓他在海司得到了絕對的信任。
自從妻子去世以后,鐘四爺度過了一年悲痛的生活,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再娶媳婦。他是一個地地道道舊式思想的維護者和一個信仰宗教的信徒,他有一個和睦而又充滿光明的家庭,他喜歡每一個孩子,希望他們都能接受最好的教育。他答應過妻子,鐘家的孩子都要去念大學,妻子的去世給他心理上帶來的創(chuàng)傷永遠也無法撫平。他決定與孩子們一起生活下去,有女兒照顧就足夠了。他唯一迫切的愿望,就是小兒子趕快長大。當兩個兒子分別去日本和北平念書的時候,他看到了光明和希望,他曾經有過美好的打算,長子將來畢業(yè),開一家工廠,次子畢業(yè),跟自己一起打點房地產,他希望小兒子將來去日本學醫(yī)學。
去海司工作一個月后的一天,一個朋友請他吃晚飯,中途,對方勸他再成個家,并拿出幾張年輕女子的照片讓他看一看。鐘四爺心里十分不痛快,中途便退出了宴席。事過幾天,那個朋友親自登門拜訪鐘四爺,四爺鐵著臉接待了朋友。對方一句誠懇的話,終于打動了四爺早已封死的心。
朋友走后,鐘四爺開始細細地品味朋友的一番苦心。他想,自己身居要職,家中沒有女人,工作起來會有諸多不便。但是,一想到死去的妻子,他的心里又開始絞痛起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娶,必定會傷害孩子們的心,他不能這樣做?墒牵笥训脑捯彩怯械览淼,一個壯年男人,家里又有孩子們,需要有一個女人照應。
不過,他并不喜歡朋友遞給自己的官宦人家小姐的照片,他認為,市里的女孩子有文化、太聰明、事情也多,再者,官宦人家的社會關系太復雜,他不希望自己家內部的事情成為滿城的新聞。他擔心自己沒有那么多精力去維系各種親戚關系,所以,他希望社會關系越簡單越好,最好找一個遠離小城這塊是非之地的鄉(xiāng)下姑娘。鄉(xiāng)下人簡單,只要給他們一筆錢,對方就可以與他們斷絕來往。
鐘四爺經過了一番心理斗爭后,終于決定再婚,他決定娶一個鄉(xiāng)下姑娘。他的想法令朋友費解,最后,媒人終于在遠離小城的一個偏僻小村里為四爺說了一個二十八歲的大姑娘。
女方家姓杜,家境貧寒,靠打鐵度日,這個姑娘長得雖不漂亮,但相貌還算端正,只是她的那張臉像鐵板一樣冰冷無情。誰也不知道鐘四爺怎么會看上了這個姑娘,愿意娶她為妻,朋友們更是不理解四爺的做法。
對于廷光來說,父親為什么會選擇一個鄉(xiāng)下鐵匠的女兒,更是云里霧里。
按照婚約,長子廷碩本應在38年的春天結婚,可鐘四爺卻改變了兒子婚事的日期,讓廷碩的婚期延至秋天辦,自己要在春季迎娶,這個決定一下子就激怒了廷碩。他雖然沒有趕回來阻止父親的婚事,但還是拍來電報,讓父親以家庭為重,三思而后行。
淑青為此哭了一夜,她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要娶親,小弟廷平更不懂什么是后娘。
其實,鐘四爺對此次婚姻根本沒有熱情,倒像是去完成一項任務。他省略了所有鄉(xiāng)下的規(guī)矩,只一天就把這個鄉(xiāng)下姑娘接回了家。當然,他給姑娘的娘家留下了一筆可觀的彩禮并留下了話,今后斷絕一切來往。鐵匠家得到了那筆巨額彩禮后,答應了鐘四爺的所有要求。
鐘四爺娶親的那天,他乘坐一輛馬車把杜家姑娘接進家門。他的再婚,既沒有宴請朋友,也沒有張貼喜字。而杜家姑娘也只是拎了一只小紅包,穿了一身紅衣服來到鐘家,開始了她夢寐以求的富裕生活。
四爺對她沒有期待也沒有欲望,只希望她能夠與家人和睦相處。而杜家女也并沒有因為享受了富人家的生活,就變得高興起來。相反,在她那副冰冷的面孔上卻多了一種異樣的表情。她對于在小城大名鼎鼎的鐘四爺所享有的生活和他的孩子們所擁有的一切,充滿了嫉妒與仇視。
1938年春天,鐘四爺娶進了媳婦,秋天大兒媳嫁進了鐘家。他們家的生活,從此也因這兩個女人的到來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
進到鐘家后,杜家女當之無愧地成為了四奶奶,她調教得淑青對她百依百順。另外,她又把愛多嘴的大兒媳桂枝制住,讓長媳不敢在她面前說一個“不”字。她就是想利用淑青的幼稚心理,借用淑青的手去制服桂枝。而桂枝的丈夫不在身邊,她更可以隨意指使桂枝去干活。鐘四爺對家里的事情放手不管,也給了她很多機會。不過,只要廷碩從日本回到家里,她便會大氣不敢出,躲開廷碩。
她是明媒正娶,加上四爺嚴格的家教,家里沒有人敢與她頂撞,這也給了她很多機會去奠定自己在這個家中的絕對地位。
鐘四爺不是那種對女人溫柔的男人,他既不會哄女人,也不會整天陪著她們玩樂。他一生中,除了對前妻有著不能忘懷的感情外,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打動他的心。以前家里是幾個男人圍著淑青轉,可是現在,卻是幾個女人攪在一起鉤心斗角。他無法理解淑青的做法,也不明白桂枝為什么會任她們隨意擺布,他更不清楚小兒子會成為淑青的出氣筒。他娶回來的這個女人沒有給他帶來福音,反而在他痛苦的傷口上又撒上了一把鹽。
四爺看到杜家女帶給自己孩子們的創(chuàng)傷,心中酸楚不堪。他沒有力量改變這一切,只有祈禱蒼天有眼保護全家。為了彌補內心的慚愧,他把次子廷光的婚事當成了自己的使命。
老天有眼,讓他如愿以償與霍家結為親家。他怕夜長夢多,所以想提前為兒子舉辦婚禮。當他向霍家提出提前舉辦婚事的時候,霍家立刻就答應下來了,這給了他很大的面子。
盡管四爺平時不參與家里的事情,但是,為次子辦婚事,他絕不會讓四奶奶插手,他把廷碩叫回來,讓他全力辦好這件事。想到今后與霍家成為親家,四爺的心情開始爽朗起來,他希望二兒媳能夠給鐘家?guī)砉饷鳌?
他在客廳里靜靜地想著心事,一聲親切的呼喚:“大大,大大!我回來了!”傳進客廳,把四爺的心境從煩亂的思緒里拉回到眼前,他看到兩個兒子一前一后正從外面走進來。
鐘四爺的眼睛立刻煥發(fā)出了光芒,他高興地站起來,激動地望著他們。他拍著兩個兒子的肩膀,笑著說:“你們在一起,很好,很好!廷光坐夜車累了吧?廷碩,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看到父親臉上露出了笑容,廷光的心情也舒展了一些。
三個男人各懷不同的心情擁抱在一起,咀嚼著各自生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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