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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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興業(yè)“嗯”了一聲,口里繼續(xù)哼著。王家棟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良久,王興業(yè)才慢條斯理地道:“我讓你再娶一房的事,你辦了沒有?要不,我可就出面找媒人了!
王家棟說:“爹,現(xiàn)在哪有時間啊!
王興業(yè)問:“怎么就沒有時間了?”
王家棟答:“工廠那邊正緊張呢,開了年我還要去天津跑一趟,看看那邊的機器!
王興業(yè)一下子火了:“機器機器,你只知道機器。是你的機器重要,還是王家的香火重要?這事兒沒得商量,你如果再不抓緊,我就要動家法了!
王家棟說:“爹,您怎么不講理?”
王興業(yè):“我怎么不講理了?我知道,你和小蕓感情好,這我不干涉你?墒,感情再好,也要傳宗接代啊。只要你給我生個孫子,我就不管你們的事了。要不,這樣吧,我房里的那個丫頭,你把她收了!
王家棟大吃一驚,說:“你是說……黑妞?”
王興業(yè)說:“黑妞怎么啦?你嫌棄人家黑?”
王家棟:“可她的智力……”
王興業(yè)說:“智力怎么啦?她又不是天生的,是得了病。再說,你看看她的屁股,那么大,一看就知道她是能生的。你考慮一下吧,想好了給我回個話!
王家棟巴不得早點離開,立即說:“好,那我去后院了!闭f過之后,抬腿就走。
王興業(yè)說:“急什么?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王家棟不得不停下來:“爹,還有什么事?”
“晁家最近有什么動靜?”王興業(yè)問。
王家棟說:“晁家剛剛交了批貨!
“哦!蓖跖d業(yè)轉頭看了兒子一眼,“這小子果然有些本事啊。看來,我們的貨打進宮里還沒那么容易。這件事你要抓緊,千萬不可大意!
王家棟說:“我正為這事著急呢。信義這次可是出了一個大單!
王興業(yè)一驚:“有多大?”
王家棟停頓了一下,說:“六萬兩銀票!”
王興業(yè)眼睛溜溜一轉,驚問:“六萬兩銀票,這么大的單?可信嗎?不會是晁家那小子吹牛的吧?”
王家棟認真地道:“爹,我都打聽清楚了,是真的,買家是日本商人松下長生!
“啥?”王興業(yè)從太師椅子上彈跳起來,手中的鼻煙壺差一點掉了下來,一張臉漲得通紅,幾乎是吼道,“那個白眼狼?早知道如此,你就不該救他,讓他被拳匪砍了腦袋!
王家棟笑了笑說:“爹,您別和日本人一般見識!”他本來想說松下長生也救過王記胭脂坊,沒有他,王記胭脂坊還能有今天?
王興業(yè)氣咻咻地道:“這日本人為什么不來和你談生意?他自己不也是生產(chǎn)胭脂水粉的,還要別人的貨?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王家棟笑了笑道:“爹,我和松下長生是有些交情,可日本人做事和我們不一樣,交情是交情,生意歸生意!
王興業(yè)哼了一聲,重新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鐵青,冷冷地道:“我說呀,日本人就是沒有人情味,這樣的朋友,不交也罷!這樣的生意,我王記胭脂坊也不屑做!
王家棟連聲道:“爹說得對。我只是很奇怪,松下長生要那么多胭脂水粉做什么?難道,他要把中國的胭脂水粉賣到國外去?”
王興業(yè)一陣緊張:“如果真是這樣,晁家爬起來就快了!”
王家棟道:“是呀!爹,我就擔心這一點,我們王家和晁家斗了一兩百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怎么能輕易讓晁家再一次壓著王家。”
王興業(yè)沒有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身子往后一靠,椅子便慢慢搖動起來。他的手在把玩著鼻煙壺,似乎不再過問其他事了。王家棟站了片刻,見父親沒有任何表示,轉身準備離去。他剛剛邁步,王興業(yè)突然睜開了眼睛。
“等等,你剛才說,松下訂了多大的單子?”
王家棟停下來,看了父親一眼:“六萬兩!
“六萬兩?你確信沒有錯?”顯然,王興業(yè)一開始沒有注意到這個數(shù)字,“真的是六萬兩?”
王家棟回答:“我只是聽說,是不是真的,我也沒法肯定!
王興業(yè)顯然不是想證實這件事:“如果是我們王記接下這個單,需要多長時間才能交貨?”
王家棟看了父親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個月吧。如果加班加點,二十天或許可以交貨!
“一個月!蓖跖d業(yè)站起來,手里撫摸著鼻煙壺,在房間里走動,“晁家已經(jīng)毀了,剛剛重建,甚至根本沒有恢復生產(chǎn),幾乎沒有生產(chǎn)能力。你說這個日本人,是不是居心叵測?”
“不會吧。”王家棟說,“我留學的時候去過松下妝品會社,人家是一個大企業(yè),比我們王記和晁記加起來還大,他們有這個必要嗎?”
王興業(yè)擺了擺頭說:“那個松下長生,尖嘴猴腮,有這種面相的人,生性陰險。你說,他會不會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爹,您指什么?”王家棟心里不太自信了,因此問了一句。
王興業(yè)說:“你想,八國聯(lián)軍打進來之前,他為什么不逃,而要躲進我們家?”
“爹,您懷疑他躲進我們家是借口?可是,他為什么這么做呢?”王家棟不明白。
王興業(yè)說:“這個人,你要好好防一防,千萬要當心。還有,信義和你一樣,太年輕,急功近利,人家就投之以利。你自己要注意這方面的毛病,千萬不要上這方面的當。有機會,也提醒一下信義!
“爹,人家會聽我的?”
“聽不聽是他的事,你提醒他就是了。”
王家棟應了一聲。
京西胭脂鋪。
晁信義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條泥濘、崎嶇的小道,小道的一邊是絕壁,一邊是萬丈深淵。晁信義艱難地往上攀爬。
山頂就是一片平坦、寬闊的大壩。
他滿心歡喜,還有一步就能攀上去了。忽然,腳下一滑,他整個人向深淵跌去。
“啊……救命……”晁信義絕望地大喊。
一只手從絕壁上伸出來,一把抓住了晁信義的手,把他拽到了小路上。
晁信義這才看清楚,救他的人居然是花紅藍。
“紅藍!”
“信義!”
兩個人抱頭痛哭。
“信義,你醒醒!”有人在焦急地喊,并用手推他。晁信義從夢中驚醒,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床邊站著姑姑晁靈珊。
晁信義一陣迷茫:“我在哪里?”
晁靈珊一臉喜悅地說:“家里呀!你做夢了嗎?常風來了,在后院,還有一個姑娘,說是你妻子?”
晁信義一躍而起,連鞋也沒有穿,就往后院跑。
天已經(jīng)黑了,幾盞風燈掛在后院的四個角上,一輛馬車前,站著常風,正笑吟吟地道:“信義,你看誰來了!
“信義。”花紅藍從車里跳下來,飛一般跑向晁信義。
晁信義一聲大叫:“紅藍!”伸開雙臂把她摟入懷中。
兩個人緊緊地摟抱在一起。
常風和晁靈珊站在一邊,常風來的時候已經(jīng)把情況告訴了晁靈珊,晁靈珊喜出望外。
晁信義和花紅藍摟抱了一陣,分開之后,晁信義和花紅藍跪在晁靈珊的面前,磕了三個頭。
晁靈珊眼中噙著歡喜的淚花:“快起來!”一邊從自己的右手腕上取下一個翡翠玉鐲,戴在花紅藍的手腕上,一邊說:“紅藍,姑姑沒有什么好的禮物送給你,只有這個了!”
花紅藍禮貌地說:“謝謝姑姑。”
晁信義說:“姑姑,我娶紅藍的事情沒有早給您說,請您原諒,實在是事情太多!”
晁靈珊一手摟著晁信義,一手摟著花紅藍,淚流滿面地說:“孩子,姑姑高興都來不及呢!晁家后繼有人了,快起來!
晁信義的臥室,一張簡單的床,一個柜子,一張桌子,桌子上點著一支蠟燭。
燭光跳躍,窗外風聲呼呼。
晁信義和花紅藍甜蜜地擁抱在一起,花紅藍把頭埋在晁信義的肩膀上,說:“生了個兒子,早出來了一個多月,叫家聚,滿月了。知道你這里需要人手,就讓嫂子帶孩子了。”
晁信義摟抱著她,深情地說:“先讓嫂子帶一段時間,等家安定下來了,就去接回來!”
“嗯!”花紅藍溫柔地說。
晁信義內(nèi)疚地說:“等我有錢了,我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花紅藍搖了搖頭,柔柔地道:“現(xiàn)在晁家處在最艱難的時候,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一文錢,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就足夠了!
晁信義心中一顫,說:“我不能對不起深愛我的女人!”
花紅藍幸福地道:“等重建家業(yè)之后再說不遲!
晁信義摟抱著她,在她耳邊說:“京西胭脂鋪做胭脂水粉需要你,我更需要你,你要給我生一大堆兒女!
從第二天起,花紅藍便一頭扎進了配料室。
京西胭脂鋪有了王玉堂、花紅藍和晁靈珊三員大將,晁信義的膽氣一下子大了起來。晁信義把后院交給這三個人,自己全副心思放在前臺。
店雖然開了起來,可是,目前還沒有貨品上架。當時,全部力量都在趕松下長生的那批貨,每天都有客人到店里問,京西胭脂鋪哪天才有貨賣。晁信義不得不好言相慰,告訴她們,就在這幾天,一定有貨上來。
就在此時,王家棟走進門來。
晁信義見了,頓時滿臉堆笑,迎上去揖了一下:“家棟哥,你怎么來了?聽說你建廠正忙!
“是啊,是啊!”王家棟說,“聽說你這里已經(jīng)出貨了,怎么沒見上架?”
晁信義說:“接了個大單,所有的貨都給這個客戶了!
王家棟說:“我也聽說了這事。我爹對這個事不太放心,所以叫我過來問一聲!
晁信義一驚,問:“有什么問題嗎?”
王家棟說:“我爹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叫你當點心!逼鋵崳麤]有說明,晁家大難,他總懷疑與松下長生有關,只是他沒有證據(jù),這話不好說。
晁信義說:“替我謝謝叔,讓他操心了。”
王家棟說:“沒事就好,我先走了!
送走王家棟,轉過身,常風已經(jīng)來了。晁信義開了一張原料進貨單,讓常風帶著三萬五千兩銀票幫自己進貨。送走常風,眼看到了吃飯時間,晁信義見店里也沒什么事,便往后院走來。
不料,人還沒到后院,卻傳來一個壞透了的消息。
交了上批貨之后,為了盡快給前店提供貨品,晁靈珊又加緊做了一批水粉。制作水粉需要沉淀,目前,這些水粉全都在沉淀池里。今天,沉淀的時間夠了,花紅藍決定把這些水粉取出來。沒想到,她剛剛打開上面的木蓋子,就聞到一股酸味。
花紅藍“呀”了一聲。
晁靈珊驚訝地問道:“怎么了?”
花紅藍秀眉微微一蹙,低聲道:“我怎么聞到一股酸味?按理,這沉淀池應該是一股清香味才對呀!”
晁靈珊大吃一驚,忙湊了過來,嗅了嗅,臉色大變:“是酸的!難道,我們的水粉有質量問題?”
花紅藍用手指頭沾了些殘留在沉淀池瓷磚縫隙之中的水粉,放在鼻子之下,嗅了嗅,果斷地道:“一定是我們的水粉質量出了問題。”
晁靈珊目瞪口呆。
花紅藍轉身出了后院,恰好見晁信義往后院來,兩個人在廢墟那里碰到了。晁信義見妻子神色有異,問:“紅藍,有什么事情嗎?”
“上次做的水粉在哪里?”花紅藍問道。
“大部分賣給了松下長生先生,怎么了?”晁信義問道。
“全都發(fā)貨了?一盒都沒剩?”
晁信義說:“還留了幾盒。”
花紅藍說:“走,隨我過去,我要打開幾盒看看。”
晁信義隨花紅藍來到店里,從貨架上拿出兩盒,一盒是美白霜,一盒是嫩膚霜,遞給花紅藍;t藍站在貨架邊,小心翼翼地打開一盒。晁信義一聲驚叫:“!”
從盒子里飄出一股酸味。
花紅藍又打開了另外一盒,小小的盒子之中,水粉中間有一些發(fā)霉的斑點。
“是我們的貨出了質量問題!”花紅藍不容置疑地說。
晁信義呆了呆,忙把另外幾盒全部取出來,一盒一盒打開,發(fā)現(xiàn)不是變酸就是發(fā)霉。
“怎么會這樣?”晁信義額頭上的冷汗刷地冒了出來。
晁靈珊也進了店鋪,看到盒子里發(fā)霉的水粉,啊的一聲驚叫,人就跌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晁信義忙抱起姑姑,焦急地道:“姑姑……姑姑……”
花紅藍不慌不忙,用手掐了掐晁靈珊的人中。晁靈珊幽幽醒過來,淚如雨下:“信義,水粉出了問題,這可如何是好呀?”
“信義,把姑姑抱回房間休息,我們來處理這個問題!被t藍冷靜地道。
晁信義忙把姑姑抱回房間,給她倒了一杯水。晁靈珊焦急地道:“信義,水粉出了問題,該怎么辦呢?”
晁信義平靜下來,道:“姑姑,天塌下來也有人撐著,您別擔心,我和紅藍會好好處理這個事情!
晁靈珊道:“可我們的貨已經(jīng)賣給了松下長生。
晁信義道:“姑姑放心,我會解決好這個事情的!
離開晁靈珊,晁信義和花紅藍來到隔壁。晁信義肚子里有一堆的疑問,剛剛關好門,他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問道:“紅藍,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按照配方上配的料,制作的方法也是嚴格按照配方來的!
花紅藍道:“我已經(jīng)看過配方,配方?jīng)]有問題,制作的方法也沒有問題。但水粉的制作,一次有一定的限量,少了沒有什么影響,如果多了,就有影響。而且水粉沉淀的時間,水的多少,水的質量,都有可能影響水粉的質量!
晁信義想了想說:“可能水多了,泡的時間太長……只是為什么前些天在沉淀池之中沒有問題呢?”
花紅藍道:“前幾天氣溫低,變質的速度慢。這幾天溫度上升了,變質就快了!
晁信義說:“這么說,往后氣溫再高起來,我們做出的水粉,一兩天就會變質?”
花紅藍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我還要查一查,F(xiàn)在最關鍵的是立即把那些發(fā)出的貨收回來!”
晁信義神色凝重,說:“是,這次我疏忽了,損失很大呀!別的客戶還好賠償,可松下長生先生那里,整整六萬兩銀票的貨呀!我立刻到洋行走一趟。”
花紅藍抓住他的雙手,堅定地說:“信義,天塌下來,我和你一起撐!”
晁信義心中一熱,把她摟入懷中,斬釘截鐵地說:“紅藍,這次失敗打不垮我,京西胭脂鋪一定會站起來!”
松下長生的寓所在日租界,前面是洋行,后面的院子是松下的寓所。此刻,松下長生和松下次郎正在吃晚餐,一個下人進來報告說:“閣下,外面一個自稱京西胭脂鋪掌柜、名叫晁信義的求見,說有緊急事情!
“緊急事情?”松下次郎問道,“什么緊急事情?”
下人答:“晁掌柜沒有說。”
松下長生微微一想,說:“他這時候來,一定有什么特別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出面了!庇謱ο氯苏f:“你去見一下朱買辦,讓他出面接待一下。”
下人答應一聲便離去了。
松下次郎猶豫了一下,又問道:“父親,晁信義來做什么?”
松下長生平靜地道:“等朱七回來,我們就知道了。吃飯!
朱七接到松下長生的命令,立即到達前廳,見晁信義站在那里,一臉的焦急相。朱七顯得很傲慢,既不請晃信義坐,也不請他去辦公室談,只是問:“晁掌柜,松下會長不在北京,有什么事,你對我說。”
晁信義道:“朱買辦,你們那批貨有沒有運出北京?”
朱七不動聲色地答:“沒有!”
晁信義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朱七微微一怔,并沒有說什么。他知道,晁信義既然為了這批貨物而來,肯定其中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晁信義又向朱七深深一禮,懇切地道:“實在對不住,朱買辦,京西胭脂鋪的美白霜、嫩膚霜出了質量問題。”
朱七將胸挺了挺驚呼:“什么?”
晁信義道:“朱買辦,這事錯在我們京西胭脂鋪,我先看看貨,該怎么賠償就怎么賠!”
朱七臉色一變,口氣更加傲慢:“我明天就準備把貨運往天津,轉道日本,再到世界各地。所有的運輸手續(xù)都已經(jīng)辦好了,你現(xiàn)在卻說這貨居然有質量問題!”
晁信義又道歉:“實在對不起,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出了質量問題,請讓我去看一看貨!
朱七惡狠狠地瞪了晁信義一眼,道:“跟我來。”
在庫房之中,晁信義看到了京西胭脂鋪的美白霜、嫩膚霜。打開一些之后,無一例外,都變酸和發(fā)霉。
朱七怒道:“混蛋!京西胭脂鋪怎么能賣給我劣質產(chǎn)品?”
晁信義忙又施禮道:“朱買辦,千錯萬錯都是京西胭脂鋪的錯,我一力承擔!
朱買辦勃然大怒:“晁掌柜的,按照合同規(guī)定,你得雙倍賠償十二萬兩銀子,我還沒有算你給我們造成的間接損失!”
晁信義脊背冷汗直冒,事情到了這個程度,話語權全在朱七手中。他就是刀,自己就是他刀下的魚,只能憑他宰割了。
晁信義又抱拳施禮:“朱買辦,我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請稍微寬限我?guī)滋!?
朱七立即將臉一拉,怒道:“幾天?晁先生,你要知道,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明天就運貨。這都是簽了合同的,這個損失你不是不清楚!
晁信義誠懇地說:“是,朱買辦,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請求你們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后,我一定給你一個答復!
朱七說:“我最后說一句話,三天之內(nèi),你必須賠付十二萬兩,否則,我會告你詐騙,把你送進大牢。好了,不送了!闭f過之后,朱七轉身便走。
回到后廳,松下長生已經(jīng)吃完飯,正在一邊喝茶,一邊等著。見到朱七,松下次郎問:“朱七君,什么事?”
朱七將事情說了一遍。
松下長生說:“有這樣的事?”
朱七說:“千真萬確。我和晁信義一起去檢查過那批貨,已經(jīng)發(fā)酸,有些已經(jīng)發(fā)霉。”
“太好了!彼上麓卫烧f,“三天時間,晁信義無論如何也拿不出十二萬?磥,除了和我們合作,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松下長生搖頭晃腦地說:“中國有句俗話,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京西胭脂鋪會出這樣的事,這是我們當初沒有想到的,真是天助我也!
松下次郎道:“三天時間很短,姓晁的翻不了身。”
松下次郎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不怕萬一,就怕一萬,這兩天你暗中盯著晁信義,他的一舉一動都要注意,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松下次郎發(fā)狠道:“父親,您放心,他跑不了!”
松下長生搖頭道:“他不會跑!”
松下次郎一怔,問:“如果他賠不起我們的損失,他不會跑嗎?”
松下長生顯得胸有成竹,說道:“中國人有一個優(yōu)良的傳統(tǒng),就是把祖業(yè)看得比命都重要,即使山窮水盡,也會一肩承擔。這一點值得我們?nèi)毡救藢W習!”
松下次郎恭敬地回答道:“是,父親!
晁信義回到京西胭脂鋪,花紅藍和晁靈珊坐在桌子前等他,桌子上有一壺茶,點著一支蠟燭。
“怎么樣了?”兩個人一見晁信義回來,一起站起來,不約而同問道。
“美白霜、嫩膚霜有質量問題,萬幸的是這批貨還沒有運出北京!标诵帕x坐在桌子前;t藍給他倒了一杯茶,晁信義接過,咕咚一聲,一飲而盡。
晁靈珊焦急地問:“松下先生怎么說?”
晁信義道:“松下長生不在北京,朱買辦接待的我。”
晁靈珊問:“就是那個看上去很傲慢的朱七先生?這個人不太好打交道。”
晁信義道:“是啊。他說,給我三天時間,要么賠償十二萬兩銀子,要么,他告我欺詐,蹲大牢!
晁靈珊大驚失色:“十二萬兩銀票?我們哪里有?那不就非蹲大牢不可了嗎?信義,干脆……”她本來想說逃的,但猛然止住了,那兩個字怎么說得出口?一旦逃走,京西胭脂鋪將永遠沒有翻身的日子了。
晁信義斷然搖頭:“我不能逃。就算蹲大牢,那也是我去坐牢,你們還在,還可以把京西胭脂鋪撐起來。”
花紅藍站在晁信義身后,說:“我已經(jīng)找到了水粉變質的原因!
晁信義問:“什么原因?”
花紅藍說:“配方和工藝都沒有問題,關鍵出在水上!
晁信義驚問:“水?我們不是一直用玉泉山的泉水嗎?京西胭脂鋪用了一百多年,一直沒有出問題啊。”
花紅藍說:“是,以前一直用玉泉山的泉水,沒有出問題,可現(xiàn)在用,肯定會出問題!
晁信義不解:“為什么?”
花紅藍說:“問題出在蓄水池上面。每次從玉泉山拉回來的泉水,并不是立即使用,而是倒進蓄水池中存放?赡菆龃蠡,殃及蓄水池,把蓄水池污染了。你整葺后院的時候,考慮節(jié)約成本,只是對蓄水池進行了清理,卻沒有從根本上清除污染源。”
晁信義應了一聲。
花紅藍說:“現(xiàn)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必須重修蓄水池!
晁靈珊道:“錢呢?我們到哪里去籌那么多錢?十二萬兩的賠償,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現(xiàn)在還要重修蓄水池,還要進原料,到處需要錢,可錢從哪里來?”
晁信義反倒平靜了許多,說:“我明天到錢莊去借錢,京城有幾百家錢莊,只要有幾家愿意支持我,就能解決這個事情!”
花紅藍和晁靈珊知道,到錢莊借錢,利息高,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走這一條路的。但現(xiàn)在,晁信義除了走這一條路,已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晁信義只有求助于錢莊、票號。
在京城之中,至少有五百家大小錢莊、票號。百分之八十是山西商人所開。洋兵攻打京城的時候,有一半的票號撤走,留下的又有一大半遭受了損失。京城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百廢待興,需要巨額的錢財,錢莊和票號就顯得特別重要。
山西商人以精明、膽大而聞名。京城的局勢并不明朗,此時放貸,風險大,利潤也大。
已經(jīng)有幾十家錢莊、票號開門營業(yè)了。
晁信義拜訪的第一家錢莊叫興隆錢莊,老板姓錢,山西人。和京西胭脂鋪打了多年的交道,錢老板和晁子霖關系密切,逢年過節(jié)互相走動,以兄弟相稱。
興隆錢莊規(guī)模宏大,門前是一塊干凈平坦的壩子,停放著一輛輛馬車、洋車、轎子,車夫們守著各自的家當,三五幾個在一起閑聊。大門口一對白玉獅子,十幾個伙計穿著一色的黑布長衫,肅立在兩邊。他們當然不是簡單的伙計,或者說是錢莊請來的保鏢更合適。
晁信義氣宇軒昂、不急不慢地進了大門,大門口的十幾個保鏢還微微彎腰,并做出請的手勢。
進了大門,左邊就是錢莊的柜臺,幾個賬房先生坐在柜臺里面,低著頭,一手翻著賬本,一手在算盤上撥得啪啪直響。右邊幾個穿戴整齊的人,他們是負責迎接客人的知事。到錢莊里來,無非是存錢、兌票,這些都是門店生意。只有借貸,門店做不了主,必須到后臺,和掌柜當面談。
一個知事熱情地迎到晁信義面前:“老板,請跟我來!”
錢掌柜名錢萬里,是一個胖子,那顆腦袋就像一個大西瓜,上面還掛著副眼鏡,遠遠望去,除了眼鏡之外,就只剩下一張像女人一樣紅潤性感的嘴。此刻,他正坐在一張很大的桌子后面,那張桌子不僅大,椅子還高。錢掌柜坐在那里,所有談借貸的人,坐在他的對面,令他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晁信義跨進去,對著錢掌柜一揖,說:“錢伯伯!”
錢萬里的頭動了一下,先一步伸過來的是那副眼鏡。他疑惑地看了晁信義一眼,問:“你是?”
晁信義說:“我是晁子霖的老二,晁信義。錢伯伯不認識我了?”
“哦,晁信義?哎呀,賢侄啊!卞X萬里夸張地站起來,對知事說,“快快快,上茶。賢侄,快請坐!闭f這話的同時,錢萬里撩起長衫,從大方桌的后面繞出來,走到了晁信義的面前。
知事倒上茶,錢萬里仔細地看了看晁信義,才在他的側面落座,道:“賢侄啊,我前幾天才回來,剛剛聽說了你家的事,正說這幾天去你家看看!
洋兵進京的時候,京城多半的錢莊票號全逃走了,后來局勢平穩(wěn),才又陸續(xù)回來。他所說的,應該是實情。
晁信義說:“國弱難有家安,不說也罷。”
“賢侄!晁家遭受大難,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呀!”錢萬里悲痛欲絕,一邊嗚嗚咽咽地哭泣,一邊掏出手絹擦眼角的淚水。晁信義心中雖然難過,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這樣的情形,反倒像錢萬里家中遭受滅頂之災一樣。
“錢伯伯,你別傷心了,傷心也于事無補。”晁信義反過來安慰他。
錢萬里一聲長嘆,止住了哭,擦了擦眼淚,抬頭望著晁信義。他本來肥胖,一臉的白肉,眼睛瞇成一條縫,相貌本善,帶著笑,但此時此刻又強忍住不能笑,就顯得哭笑不得,只好說了一句:“子霖有你這樣的兒子,也算后繼有人!哎……賢侄,請用茶!
晁信義端起茶杯,錢萬里也禮節(jié)性地捧起茶杯,一邊用茶蓋擋住茶杯,一邊用眼神偷偷地觀察晁信義。
錢萬里是老江湖,圓滑、世故,眼睛雖然小,但很毒。在商界之中,圖的就是一個利字。他當然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晁信義此來,一定是為了借貸而來!
晁信義開門見山說:“錢伯伯,小侄這次來,是想請您幫忙的!”
錢萬里臉上擠出了笑容,客氣地道:“賢侄,你說!”
晁信義不慌不忙地道:“錢伯伯,晁家的事情您已經(jīng)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但父親說過,晁家只要還有一個人在,京西胭脂鋪就不能倒!
錢萬里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晁家有你這樣的后輩,子霖在天有靈,一定會感到欣慰。”
晁信義心中更是高興,他已經(jīng)看到了眼前的希望:“只是,我現(xiàn)在遇到難題了,希望錢伯伯能伸出援助之手,幫小侄也幫我們晁家一把。”
錢萬里說:“有什么事,賢侄只管說,只要我能幫得上,一定當仁不讓。”
晁信義心中一喜,看來這事大有希望。他說:“我想向錢伯伯貸一筆款子!
錢萬里問:“多少?”
晁信義說:“二十萬!
錢萬里長吸了一口氣:“二十萬?賢侄啊,這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啊。”
晁信義說:“京西胭脂鋪雖然被焚毀,但是,門店我已經(jīng)修起來了,不久前,又接了日本商人松下長生的一筆六萬的生意。接下來,還有宮里的供貨。沒有二十萬,我周轉不開。”
錢萬里沉吟不語。
晁信義問道:“錢伯伯,如果二十萬有難題,十萬也行!
錢萬里說:“賢侄啊,若是從前,別說二十萬,就是一百萬我也貸給你。可你也知道,洋兵這么一鬧,整個北京城的錢莊票號,不是逃走就是遭受洗劫。膽小的,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膽大的,回來之后,也只是做點門店生意,主要是存兌匯票。現(xiàn)如今,是兌的多,存的少。哪一家錢莊票號都要暗中做點準備,擔心兌量太大,銀兩儲備不足。”
晁信義說:“這個我也知道一點!
錢萬里說:“賢侄啊,現(xiàn)在真的不是時候啊,F(xiàn)在,整個北京城,不知道還有哪幾家票號提供借貸。大家都很擔心,所以,將借貸業(yè)務一律停了。這件事,我也是愛莫能助啊!
晁信義微笑道:“錢伯伯,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朝廷和洋人達成初步協(xié)議,很快洋兵就會撤出京城,重建迫在眉睫,這個時候正是好機會!
“話是如此,可如今這個朝廷,你也不是不知道。唉——”錢萬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還年輕,大概不太清楚。從鴉片戰(zhàn)爭到甲午戰(zhàn)爭,又到洋兵入京,哪一次不是千萬人家破人亡,哪一次又不是我們這些錢商虧了大錢?甲午戰(zhàn)爭到現(xiàn)在才幾年?又來了這么一次,往后還不定幾年來這么一次呢。賢侄啊,我呢,比你多吃了幾年米,就在這里倚老賣老,斗膽勸你一句。這個世道,做不得生意啊,能有口飯吃就是萬幸了。既然你們晁家遭了大難,倒不如先把規(guī)?s小,穩(wěn)住再說。貪多不化,是商場大忌啊。不瞞你說,這次我回山西,我們興隆錢莊的幾個財東在一起開了幾天會,最后做出一個決定,鑒于現(xiàn)在這個世道,錢莊今后的發(fā)展,以求穩(wěn)為主。北京和天津兩地,一年之內(nèi)不向外貸一分錢!
晁信義向錢萬里所說有真有假。錢萬里是個老江湖,自然不會完全相信晁信義的話。同樣,他向晁信義所說,同樣有真有假。關于世道的看法,對朝廷的失望,那是真的。對于經(jīng)濟前景不可捉摸判斷,也是真的。至于說一年之間,北京和天津兩地,不向外貸一分錢,卻是假的。
晁信義和錢萬里談了兩個時辰,費盡口舌,一無所獲。這個他早已經(jīng)有心理準備,也不氣餒,微笑著起身告辭,趕赴第二家。
這一天,晁信義跑了永泰裕、大德恒、大德通、合盛元、寶豐隆等近十家錢莊,無一例外,錢莊的老板先對晁家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對晁信義的勇氣表示贊賞,但沒有一家愿意借錢給他。
這個世道就這么現(xiàn)實,商人看到的永遠只有利益,沒有交情。
松下長生寓所,松下次郎急匆匆地進來。松下長生坐在客廳的茶座旁,看了松下次郎一眼,并沒有特別的反應。
松下次郎忙道:“父親,晁信義一天都在各大錢莊、票號進出!”
松下長生慢條斯理地道:“他想借貸?”
松下次郎道:“是!
松下長生不緊不慢地道:“恐怕借不到錢吧!
松下次郎:“是,他跑了十來家,一分錢都沒有借到。”
松下長生看了兒子一眼,說:“你知道他為什么借不到錢嗎?”
松下次郎說:“商人都是重利的。京西胭脂鋪遭此重創(chuàng),一切都毀了,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誰能相信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松下長生擺了擺手說:“不,晁信義雖然身無分文,但是,京西胭脂鋪并非真的山窮水盡了。京西胭脂鋪這塊匾,至少可以抵押四十萬。還有京西胭脂鋪的配方,甚至可以抵押一百萬。只是晁信義覺得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肯走這一步。”
聽了此話,松下次郎暗自驚了一下!案赣H,晁家或許以為,他家的財富是那塊匾,其實,晁信義并不清楚,晁家最值錢的不是那塊匾,而是配方。有了配方,就算沒那塊匾,他們也一樣在市場立足!
“是啊,這就是我們?nèi)毡救撕椭袊丝磫栴}的不同。”
“如果晁信義醒悟過來,拿那塊匾去抵押呢?”松下次郎說,“他真的這樣干,一定有錢莊肯貸給他四十萬吧。”
松下長生說:“我們得做一件事,逼一逼他!
松下次郎說:“對,我也想到了。我們可以放出風去,因為我們和晁家有交情,見他遭難,想幫他們一把,所以提供了一大筆訂單。沒想到,京西胭脂鋪早已不是從前的京西胭脂鋪,交出的貨品不是有酸味,就是發(fā)霉的,造成我們松下妝品的重大損失。無可奈何,我們也是商人,不得不按合同要求賠款!
松下長生欣賞地看了兒子一眼,說:“此外,你還可以通過天津和上海的媒體發(fā)出消息,指松下妝品因為和京西胭脂鋪的生意,虧了一大筆錢,目前的資金鏈出現(xiàn)了嚴重問題!
“太好了。”松下次郎說,“這樣一來,我們逼京西胭脂鋪還錢,就是萬不得已。”
松下長生說:“就按這個思路,一步一步地逼晁信義。讓他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么,和我們合作;要么,將配方抵押出來!
松下次郎說:“怕就怕他就算是死,也不肯拿出配方!
松下長生說:“現(xiàn)在,他肯定不會拿出來。不過,我一點都不擔心,我們有的是時間。只要他守著金礦要飯,將來又到有家有口的時候,他想不拿出來都不可能。”
松下次郎一陣大笑:“這么說來,我們還要想辦法快點替他物色個女人,讓他結婚生子?”
松下長生看了兒子一眼,說:“這也不失為一個思路。”
京西胭脂鋪的貨品出了問題,將賠松下妝品一大筆錢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業(yè)界,正向消費群體擴散。
王興業(yè)聽到這個消息后,一下子從半躺的太師椅上坐了起來。隨后,他離開了太師椅,在房子里走了幾圈,一句話也不說,轉身走開了。王家棟不明白父親到底是什么意思,站在那里發(fā)愣。
自從晁家遭難之后,王家棟開始不理解父親了。以前,父親恨晁家,恨得牙癢癢。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小時候和晁家的孩子,是連話都不能說一句的。有一次,他放學時,和晁家的幾個孩子沒有拉開距離,看上去像是走在了一起,被父親看到之后痛打了一頓。而現(xiàn)在,老爺子的整個性情似乎完全變了。晁家遭難,他出面張羅收尸入殮還說得過去,畢竟,那些尸體暴露在大太陽低下,是會產(chǎn)生瘟疫的。晁信義要重振京西胭脂鋪,他拿出五千兩銀子相贈,也能理解?涩F(xiàn)在,聽說晁信將賠松下妝品一大筆錢,他的表情不是幸災樂禍,而是震驚,就像是自己家里虧了一大筆似的,這就難以理解了。
王興業(yè)離開正廳后,到了偏廳,那里是他的鼻煙壺收藏室。里面擺了好多精致的玻璃柜,柜子里擺放了很多上品的鼻煙壺。每當王興業(yè)心里煩躁的時候,喜歡到這里轉一轉,眼睛望著這些鼻煙壺,腦子里卻在想事。
名義上,他將家業(yè)交給了兒子,事實也證明,兒子確實極其出色,將家族的事業(yè)做得越來越大。且不說洋兵入京,王家沒有受到絲毫損失,是兒子的功勞,王記在全國開了七家分號,不僅讓這些分號擺滿了王記的貨品,還能讓這些貨品賺大錢。相反,京西胭脂鋪也開了兩家分號,卻是一直處于虧損狀態(tài)。
僅這個發(fā)展勢頭,用不了兩年,王記肯定會遠遠地把京西胭脂鋪拋在后面。兒子是對的,僅僅滿足皇宮以及京城權貴的消費,那是極其有限的,還有一個更大的市場。比較而言,皇宮以及權貴市場只是大湖,普通消費者市場才是大海。舍棄大湖而抓緊大海,這樣的決策是何等英明。
然而,王興業(yè)卻不能不操心。兒子畢竟還年輕,三十幾歲。年輕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成熟,心浮氣躁,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口吃成個胖子。問題在于,天下哪有那么大的便宜讓你占?天上從來都不會掉餡餅,掉下來的只可能是石頭。
晁信義就是夢想著天上掉餡餅,結果被掉下來的石頭砸著了。
這還不是關鍵。他王興業(yè)對于晁家,并沒有絲毫感情。晁家如何,與他王興業(yè)半點關系都沒有?伤麉s從這件事情中看到了危機。這個危機在于,這個松下妝品會社到底想干什么。
樹欲靜而風不止。王興業(yè)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松下長生真的只想和晁家做生意,而晁信義確實是因為太年輕、太急躁才出了錯?王興業(yè)認定,事情遠不會這么簡單。
松下長生是生意人,他王興業(yè)也是生意人。以他在生意場的經(jīng)驗來看,無論如何,他不會將六萬的訂單,交給一個剛剛遭了大難的店號,更不會交給一個從未真正經(jīng)營過的年輕人。
看好京西胭脂鋪的貨品?說不過去。如果說看好,以前為什么不看好,偏偏現(xiàn)在看好?現(xiàn)在他這樣做,只能說明一點,他不是看好,而是看壞。就像王興業(yè)所認定的一樣。就算晁信義是個人才,能夠將京西胭脂鋪的生意撿起來,那也是慘淡經(jīng)營,短時間內(nèi)不太可能有大發(fā)展。
既然他王興業(yè)這么看,松下長生難道比他高明,能看得更遠?不可能。
可見,松下長生確實不是看好晁信義,而是看壞。既然看壞,他又為什么拿出那么一大筆錢,簽下了這個訂單?理由同樣只有一個,捧殺京西胭脂鋪。
然而,松下長生為什么要這樣做?無法理解。
王家棟有事不解,站了半天之后,走進了收藏室。他說:“爹,我想和您談一談!
王興業(yè)看了兒子一眼,沒有說話,從玻璃柜中拿出一只看似很普通的鼻煙壺,在手里把玩著。
王家棟說:“我以為,您會希望晁家永遠敗落下去!
王興業(yè)并沒有看兒子,而是看著鼻煙壺說:“晁家是興是亡,于我王家又有什么關系?”
王家棟說:“可是,我怎么感覺,您很在意晁信義虧了這一大筆錢?把這件事告訴您之前,我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您會是這種態(tài)度!
王興業(yè)問:“你看出我的態(tài)度了?”
“是的!蓖跫覘澱f,“我感覺您不高興,不是一般的不高興,是非常不開心。我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
“我擔心。”王興業(yè)說。
“擔心什么?”王家棟不解。
“我打個比方吧,在一片山林里,居住著很多動物,有蛇、鼠、飛鳥、爬蟲!蓖跖d業(yè)將手里的鼻煙壺放在玻璃柜上面,眼睛望著外面,仿佛外面真有那樣一片山林,“這些動物之間會不會爭斗?一定會,大家都是為了生存嘛。但總體來說,這片山林是平靜的,是和睦的?墒,突然有一天,山里來了一只猛虎,你認為結果會如何?”
王家棟說:“它會將其他的動物全吃掉!
王興業(yè)說:“是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王家棟試探地問:“您覺得松下先生有問題?他會有什么問題?”
王興業(yè)擺了擺頭說:“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覺得到,他就是那只猛虎。”
“爹,您多慮了吧。”王家棟說,“信義這件事,恐怕不能怪松下先生,要怪只能怪信義,沒有這個金剛鉆,還想攬下這份瓷器活兒。您不是常教育我說,人不能太貪,貪多不化,是會噎死的嗎?信義這次,就是被噎著了!
“但愿吧!蓖跖d業(yè)說,接著又是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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