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此俊郎來日定會造福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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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出《亨利六世•下篇》第四幕第六場亨利六世的一句臺詞: This prettie Lad will proue our Countries blisse.)
16世紀晚期,人們一般都會嚴格管教孩子來提高他們的教養(yǎng)水平。小孩子見到長輩要先脫帽后致敬,吃飯的時候要侍奉自己的父母,整個用餐期間都要站著而不能坐著。他須早起,默誦晨禱文;接著洗手洗臉梳頭,下樓給父母跪安,然后才能吃早飯。孩子當面一般都以“ sir(先生/老爺)”來稱呼自己的父親,盡管 “dad(爸爸/爹)”一詞的確在莎士比亞的一出戲里出現(xiàn)過。 “dad”事實上是威爾士語對父親的正式稱呼,由此可見,莎士比亞對毗鄰地區(qū)的方言是相當?shù)氖煜ぁ?nbsp;
20世紀的社會學家們口口聲聲強調說16世紀的家規(guī)甚嚴,認為家長具有說一不二的權威,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管教孩子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壓制和懲罰。然而,這一大而化之的分析結論,無疑是頗值得商榷的,何況莎士比亞戲劇本身所關心的常常是父母權威樹立不起來的情況。孩子們可能會變得“不好管教”和“不受約束”,父母手上的藤鞭就會變成“可笑而不是可怕的東西”b。不過,莎士比亞的孩子們個個都很聽話,在父母面前從來都不會嬉皮笑臉,而且善于察言觀色,多數(shù)時候都能言善辯;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是對父母的尊敬與順從,但又沒有半點的畏懼與屈從。在他的戲劇中,父子關系通常也是很和睦或者很理想化的。因此,相對于社會學家的論斷那些推測,我們或許更愿意相信劇作家自己的證詞。
如果一個作家的生平里有難以隱藏的一部分,那肯定是其童年,因為它會在許多文字中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來。除非精神嚴重紊亂,否則一個作家是不可能在作品的表面上對其童年進行粉飾或撒謊的。童年經(jīng)歷正是創(chuàng)作本身的源泉,而且也必定是人生中純潔無瑕的一段經(jīng)歷。最有趣的是,莎士比亞戲劇中的孩子清一色全都早熟、敏感,擁有很強的自信心。他們有時“很倔”而且“缺乏耐心”,但有時又是出奇地知書達理和善于言辭,跟長輩說話一點都不緊張或自卑。在《理查三世》第三幕第一場中,有一個將被送上死路的小王子被其惡毒的叔叔形容為:
膽大、機靈、聰明、早熟、能干,
從頭到腳,無一不像他的母親。
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于把兒時的莎士比亞混同于傳統(tǒng)的伊麗莎白時代兒童世界的一員,認為他和其他小孩子一樣,成天玩飛刀擲幣 a、推圓盤 b、摸瞎子 c或驅鴛鴦 d之類的游戲。莎士比亞在自己的戲劇中,除了提到過打泥巴仗等鄉(xiāng)村游戲外,也提到過與上面所說的那些游戲相近的足球和滾木球、抓俘虜、躲貓貓等游戲。他甚至還提到了象棋,盡管他好像并不知道象棋的規(guī)則。但就某些方面來說,他很可能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他也很早熟,很循規(guī)蹈矩,但他又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孩子。
毫無疑問,莎士比亞很喜歡看書。他早年讀到過的很多東西都體現(xiàn)到了他的戲劇中。世界上有哪一個偉大作家的童年不是泡在書里的?他提到過馬洛禮的《亞瑟王之死》,這是《溫莎的風流娘兒們》中的快嘴桂嫂最喜歡的一本書;還提到過迪戈兒爵士、哀格勒慕爵士以及南安普頓的畢維斯爵士等古老的英國傳奇故事。《溫莎的風流娘兒們》中的斯蘭德少爺把《謎語大全》借給過矮餑餑愛麗絲,《無事生非》中的比特利斯提到過《笑話百篇》。一些較早為莎士比亞作傳的作者都不謀而合地提到,莎士比亞有一本威廉•佩恩特的《歡樂宮》,還有一本理查德•羅賓遜的《羅馬人傳奇》英譯本,其中的一些傳說構成了他戲劇情節(jié)中的一些主要成分。由于相同的原因,有不少人還說年幼的莎士比亞翻閱過柯普蘭的《泰爾的阿波林王》,霍斯的《快樂的消遣》以及博伽斯的《淪落王子的悲劇》等。還有很多鄰居們口頭相傳的民間故事和童話故事,所有這些都給莎士比亞后來的戲劇賦予了長盛不衰的生命力。
瑪麗•阿登自己在亨利街的家庭里當然是扮演著核心角色。由于只有一個仆人幫忙,所以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燒火做飯、熬糖煮酒、稱斤論兩的事情都是她的事兒,還得料理園子、擠牛奶、紡線、負責孩子們的吃穿、釀制葡萄酒和染布,要“把案板整理好,要把房間里所有的東西弄得井井有條”。此外,作為一名在阿登農(nóng)場長大的女孩,擠牛奶、為牛奶脫脂、制作黃油和奶酪、喂豬、飼養(yǎng)家禽、揚谷和曬干草等農(nóng)活,對她來說也都不在話下。打小父母可能就期望她成為一個心靈手巧的能干女人。
莎士比亞3歲的時候,他媽媽給他生了個弟弟。吉爾伯特•莎士比亞是 1566年秋天受洗的,別的情況就沒聽人說起過了。他45歲去世,在斯特拉特福鎮(zhèn)平平淡淡做了一輩子的商人。不用說,他肯定是子承父業(yè)—做了一名手套商。他從本質上說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但是他這個大弟弟來到人世的時候,給幼年的莎士比亞帶來的恐慌與威脅可能比后面幾個要大出多少呢?后來又有兩個弟弟接連出生,奇怪的是,這兩個弟弟的名字和莎士比亞戲劇中的兩個反派角色—理查德和埃德蒙的名字正好一樣。他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叫瓊,一個叫安妮。
莎士比亞比同時代的任何一個作家都更關注家庭生活,家族的延續(xù)和家庭的本質是最能引起共鳴的東西,并且可以成為人類社會本身的一個縮影。在莎士比亞的作品里,兄弟手足相殘的行為比父子反目成仇的情況要多得多。父親也許會被刻畫得很軟弱或自私,但卻從來都不是被仇視和復仇的對象。在莎士比亞的作品里,更多的筆墨卻是放在了兄弟相殘的類型上,說得更具體一點,是放在了弟弟篡奪哥哥王位這一類型上。因為父親的偏愛,埃德蒙取代了埃德加,理查三世踩著自己兄弟的尸體登上了王位。莎士比亞筆下的玫瑰戰(zhàn)爭,可以看成是一場兄弟間的戰(zhàn)爭!豆防滋亍分,克勞狄斯謀殺了自己的哥哥;《暴風雨》中,安東尼奧耍陰謀竊取了哥哥普洛斯彼羅的爵位。關于這個敏感的話題,還有其他一些花樣。莎士比亞在25個不同的場景里提到過《圣經(jīng)》中亞伯被自己的弟弟該隱謀殺的故事。當然,還有無所不在的嫉妒和妒忌,疑神疑鬼擔心別人背叛自己的人是最容易心生妒忌的,這一點在《冬天的故事》中的列昂特斯和奧賽羅這兩個差別如此之大的角色上都得到了體現(xiàn)。這是莎士比亞戲劇的又一大主題。作為傳記作者,筆者雖不應該羨慕心理學家那碗好吃的飯而搶了人家的飯碗,足不出戶,坐在扶手椅上一拍腦袋就下個結論,但上述這些聯(lián)系至少還是發(fā)人深省的。兄弟相殘的場面在他的戲劇中來得是如此自然而然、輕松自如,仿佛是一種本能的創(chuàng)作套路似的。
莎士比亞家的狀況自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每天的生活無非也就是柴米油鹽,極其單調乏味,遠在戲劇的想象空間之外。不過,還是零零星星有了些出人頭地的苗頭。1568年,也就是在自己當上斯特拉特福鎮(zhèn)的鎮(zhèn)長或者叫執(zhí)行官的那一年,約翰•莎士比亞提出了定制一枚盾形紋章的申請。當鎮(zhèn)長出席各種紀念活動或儀式時,哪能沒有一枚盾形紋章呢,所以這是很自然,也很實在的要求。既然已經(jīng)被委以重任,他就可以把自己變成一名紳士來給自己貼上一個高人一等的標簽。有紳士頭銜的人當時都是“那些有高貴血統(tǒng),或者至少因品德高貴而出名的人”。他們只占當時人口的百分之二左右。
約翰•莎士比亞希望自己能躋身這個“文雅而高貴的行列”,而要具備這個資格,他就需要證明自己擁有價值250英鎊的資產(chǎn),而且無需從事有損形象的體力勞動就能生活;他的妻子也應該“穿戴體面”,還要“擁有仆人”。他向紋章院提交了一份自己的盾形紋章設計圖案,并且他的申請也得到了及時的受理。他的盾形紋章的設計圖案里有一只獵鷹、一塊盾牌和一支長矛,分別飾以金、銀浮飾;獵鷹正在振翅,右爪緊抓著一支金矛,可以解釋為“Shake Spear”。設計圖上所配的銘文為“Non Sanz Droict”,意思是“并非沒有權力”,這是在明目張膽地宣稱自己出身高貴。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約翰•莎士比亞申請了一半,后來就不了了之了。也許他是不愿意繳納紋章院所要的那一大筆費用,也有可能是他對這個看起來對一個當公差的人來說很必要的行頭只是一時的興趣。
但是,28年后,他兒子卻幫他完成了這個夙愿。威廉•莎士比亞再次提交了他父親的這個申請,還是原來的那個設計圖案,并且成功了。最終他的父親成了一名紳士。不過倘若這是莎士比亞渴望已久的愿望的話,那么他做這件事的部分目的可能是為了討其母親的歡心,因為他這樣做,等于是在給自己母親聲稱自己出身高貴的說法提供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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