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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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A:那你是什么?我是說,你看上去就是個人類,你的父母也是人類。
方時:我是群集智慧生命體的一部分,當(dāng)然,你們把所有的群集智慧生命體都叫做偽人,所以我是偽人的一部分。
觀眾A:你的意思是你是個偽人?
方時:我是偽人的一部分。偽人不是指一個人,而是由很多人構(gòu)成的一個群體。
觀眾A:他們都是人類,對吧。
方時:他們都曾經(jīng)是人類,偽人是從人類進化來的,但我是作為偽人而不是人類誕生的。
觀眾A:那你是怎么誕生的?
主持人:很抱歉這位先生,你最多只能問三個問題,請把機會留給下一位觀眾,謝謝。下一位,請。
觀眾B:嗨,你好,方時。
方時:你好。
觀眾B:你住在休斯敦航空航天基地,對嗎?
方時:是的。
觀眾B:他們關(guān)押了你嗎?
方時:(望向鏡頭外,很快轉(zhuǎn)回頭)沒有,我只是住在這里。
觀眾B:你的意思是,你和士兵們住在一起,你沒法到節(jié)目現(xiàn)場來,而且現(xiàn)在正有人和你在一起。
方時:是的。
觀眾B:我的問題完了,謝謝。
主持人:好的,這位觀眾亮燈了,請。
觀眾C:你好方時,我是“女性及兒童保護協(xié)會”的成員,我想問的是,你被軍方扣……保護居住的時候多大?
方時:十二歲。
觀眾C:你有被合法地指定監(jiān)護人嗎?
方時:有的。
觀眾C:你有親屬、家屬或者認(rèn)識的人嗎?
方時:沒有,在我的集群里,單體都死了。
觀眾C:那么……
主持人:三個問題,謝謝,下一位。
……
車流緩緩向前,司機把目光從移動電視上挪開,專心地試圖鉆進一輛卡車和一輛公交車之間的空隙。
“可憐的小家伙!彼u論道。
夏歌點點頭,看著節(jié)目里的主持人和月亮女孩。那個年輕的女孩——或者說女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但總有那么一點不對勁。她可以看到方時的那種眼神,她曾在很多人身上看到過這種神情。那些失去家庭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愛人的男人或女人……他們在許多年后仍然無法對逝去的一切釋懷,鬼魂和悲傷入住他們的胸口,冰冷地盤亙不去。
是的,當(dāng)然。
有些人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朋友親屬。但方時是個偽人,是“那個月亮姑娘”,她失去的是一座月城,十一顆移民星球和她的偽人群體。她失去的或許遠(yuǎn)甚于幸存者。
我想采訪她。
這個念頭躍進了夏歌的腦海,緊緊地攫住了她,讓她無法呼吸。這太瘋狂也太難做到,但她就是想要做這件事,她想要聽聽那個偽人孑遺者的故事,想要知道那個女孩失去的是怎樣的一段時光。
我想采訪她。
她試圖從頭腦中驅(qū)走這個念頭,但它拒絕離開。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接通電話,對方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冷靜,平淡。
“你好,夏女士?”
“是的。你好!
“是這樣的,夏女士,我一直在關(guān)注你的網(wǎng)站,你為活著的人寫死者的故事,對嗎?我在網(wǎng)站上找到了你的電話。”
“是的!
“我有兩個故事希望由你來撰寫,但我的情況比較特殊!
“哦,怎么個特殊法兒?”夏歌揶揄地問,但對方冷靜的聲音像冰水般洗掉了她臉上的笑容。
“——我是個殺手,女士。”
4
——盡管世界已經(jīng)毀滅過一次,但人類的欲望和惡意并沒有因此而有所減少。很多人都希望別人死,而且不打算弄臟自己的手。
“劣質(zhì)藝術(shù)品回收公司”在網(wǎng)絡(luò)上開張已經(jīng)數(shù)年有余,每個月都有生意上門,而且頗有蒸蒸日上的趨勢,雖然這個“公司”事實上只有一個殺手和一臺電腦。
他的名字是艾瑞克•羅斯。這是一個很不像樣的名字,和一個更加不像樣的姓氏。不過比起大災(zāi)難后扎堆涌現(xiàn)的“盤古•史密斯”或者“彌賽亞•陳”之類的名字,他的名字還算厚道。
當(dāng)然,他并不常用這個名字,事實上他有很多身份證件和很多假的信用卡,有時候他是約翰,有時候是布洛托夫,有時候是秦先生,甚至可能是沙伊姆或者村田。在網(wǎng)上他一般會起一個“Super Dragonfly”或者“狂霸拽酷”之類的名字,隱沒在類似風(fēng)格的大堆ID之間。
但“有些人”知道他是誰。
嘿,你好,艾瑞克,有個朋友介紹我來,他說他的朋友認(rèn)識你。呃,其實,我有一樁生意,是關(guān)于劣質(zhì)藝術(shù)品的……
這些人多半都是通過可信的途徑找到他的——他唯一的搭檔是一名情報掮客,很容易知道哪些人想要買個殺手。在確認(rèn)對方的身份之后,他會撥打一個匿名電話過去。
最初的接觸是微妙的,這家伙可能是真心的委托人,也有可能是釣魚的警察和記者,還有一些想殺人卻不想付錢的家伙。但只需要幾句簡單的交談,殺手就能辨認(rèn)出那些合適的主顧。
剩下的就只是細(xì)節(jié)問題:付錢的方式,殺誰,怎么殺。
他收費高昂。
但至今聲譽良好,從未失手。
一星期前殺手敲定了一樁生意。并把接頭地點選在了新浦森市最繁華的那條商業(yè)街盡頭的快餐店里,這兒每天總有一海票的小孩子跑進跑出放聲尖叫,在兒童區(qū)爬上跳下,桌子幾乎總是不夠用。
他偏愛這樣的地方,因為那些接頭人總是顯得非常緊張,甚至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穿著奇形怪狀但他們認(rèn)為“非常低調(diào)”的衣服。也只有在魚龍混雜的快餐店里,這些傻冒才不至于令人印象深刻。
但這一次和他接頭的男人舉止從容不迫。這家伙穿著三件套西裝,梳著標(biāo)準(zhǔn)的上班族發(fā)型,走進來的時候先去點餐臺要了一個加大號漢堡套餐,然后才端著可樂和漢堡走向他。
一個熟門熟路的家伙,多半不是第一次下單。殺手想。
那家伙坐下來,拆開包裝紙,將漢堡推到餐盤一邊,抬起頭來看著他,那雙眼睛藍(lán)得詭異,仿佛包含了金屬的反光。
“我有些劣質(zhì)藝術(shù)品要處理!
“樂意為您效勞。”
從隨身的紙袋里,接頭人摸出兩張照片遞給殺手,上面是一個禿頭的肥胖中年男子,裹在一身俗麗的長袍里,揮舞著手中的書本,一臉狂熱地正在宣講著什么。
“我們希望回收這件劣質(zhì)藝術(shù)品。圣•阿斯卡維亞。”
“一個圣人?”
“教廷沒承認(rèn),他自己給自己封了圣。這家伙是偽人降臨教的先知,正在新浦森市宣教。他宣揚2064年的偽人們事實上是耶穌的第二次降臨,但人類再一次將他們送上了十字架……”
殺手輕咳一聲,打斷了接頭人的話:“這是個公眾人物!
“對!
“公眾人物的死亡需要謹(jǐn)慎處理,你們有特定的要求嗎?”
“我們希望他的死亡越多人知道越好,必須看起來像是意外,但如果能弄成一個讓他身敗名裂的意外,我的客戶會額外加百分之五十!
“比如死在妓女肚皮上?”
“差不多是這種。”
“不好安排。”
“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刺湾X找你,不是嗎?”
“額外那筆錢加到交易定價上,也就是現(xiàn)在開出的價格上再加百分之五十!睔⑹终f,“我不保證丑聞,但我保證他死得合情合理,而且沒半個人會想到是謀殺!
“太貴了吧。”
“你找我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是為了省錢,對不對?”
來接頭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成交!彼f。
在新浦森等了三天,直到確認(rèn)訂金進入了收款賬戶后,殺手才開始行動。他離開旅店,搭乘巴士來到了圣•阿斯卡維亞的宣教現(xiàn)場。一個穿著素色長袍的女孩子跑過來,遞給他一本小冊子和一張印有月亮女孩頭像的《新浦森晚報》。
“愿偽人指引你!”她眨著大眼睛說道。
殺手笑笑,收下小冊子,擠進了會場。
現(xiàn)場至少有數(shù)千人,空氣里彌漫著汗臭味、女人的香水味、熏香的氣味和印刷品的油墨味,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金屬氣息。殺手打了個小噴嚏,看著演講臺上正聲嘶力竭地宣教的先知,微微皺起眉頭。
這家伙肥胖的身軀如此顯眼,而且行走出入全不設(shè)防,如果要謀殺他可以有一百種方法,但是讓這家伙死于合情合理的意外,仍然是極富挑戰(zhàn)性的工作。
他已經(jīng)從委托人那里收到了關(guān)于目標(biāo)的資料,“死在妓女肚皮上”這個構(gòu)想隨之被放棄了:先知是個徹頭徹尾的禁欲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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